宋九還是未拆,又說道:“這些年我朝與遼寇作戰,有勝有負,有喜有悲,在這裡,有幾位沒有上過戰場,但大多數上親臨過前線,各自受傷,包括我,也包括陛下。”
宋九捋起衣袖,岐溝關一戰,他多處負傷,特別是前臂,因爲無鎧甲保護,受傷最重,現在還能看到深深的刀疤與箭痕。
他又說道:“我的臣,還不及陛下之傷重,陛下,恕臣失禮。”
宋九彎腰將趙匡義腿袍掀起,大聲說道:“諸位,你們看,這就是遼寇加給陛下的傷勢,君王受辱,臣當死!”
這就是大義。
無論寇準與溫仲舒想什麼,在這時,他們一句話也未說出。
這個機會趙匡義是不會錯過的,用手溫和地拍着宋九的肩頭:“宋卿,朕也是爲了這個國家億兆黎民百姓的後代,卿做得很好了,勿用自責。”
那還不明白嗎。
一起伏下,眼含熱淚,誓死效忠。
趙匡義很是滿意,特別對宋九滿意。
實際宋九心中不是很滿意,宋九心中懷疑,中國自古以來以儒學治天下,儒學也講忠君愛國,但爲什麼凝聚力那麼差?就打一個比喻,現在,應當還沒有開始守內虛外的軟弱外交政策,但看看漢人的凝聚力,將耶律休哥手下的重將名單開出來,不要講韓家了,除韓家外,還有許多漢人將領,在主動做着侵略宋朝的急先鋒。
爲什麼如此?
除了民族觀還沒有真正形成,當然宋九也不敢讓它形成,宋朝內部少數民族一起有了民族觀,那非是好事兒。另外就是這個家國觀念,宋朝的國不是漢人的國度,而是趙家的國度。
所以長久下去,不利於民族的凝聚力形成。
想不懂,他也不是思想家哲學家,迫於現實需要。趙家穩,天下穩,無奈!還有,別看他平時不說話,然而一說話,幾乎無人敢吭聲了。那怕他刻意低調,認真想一想,他的位置還是處在那種高處不勝寒的巔峰之上。不能再上了,再上那趙二就得挪窩了。
因此做事格外小心一點。
但宋九還沒有打開它,而是走出去吩咐胥吏拿來幾根巨燭。然後將後面牆壁上巨大的地圖捲起來。
寇準尖叫道:“咦。這裡有暗門?”
他知道了也沒有用。只有一把鑰匙,在趙匡義手中。
趙匡義打開暗門,點燃巨燭,裡面是一間巨大的密室。樞密院與中書都在皇城西邊,北邊大內略有些蕭條,趙大趙二都是不講究的主,未建多少宮殿。但南面皇城趙匡義陸續建了許多建築,如尚書省,門下省,殿中省,六尚局,御廚。明堂,政事堂,秘書省,藏書的三館,等等。本來皇城就不大,因此就有些擁擠。
特別兩大辦事機構東西兩府,房屋比較多,因角度關係,分出這個空間,若不往上想,在外面根本就沒有人注意。
藉助巨大的油燭,十幾個人能清楚地看到裡面的一切,乃是一個巨大的超級沙盤,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整個宋朝的地形,這個略有些粗糙,還有一部分是宋遼邊境的地形,西到府豐二州與北河套,東到大海,這個更清楚,甚至連一些小山峰都仿造出來,材料是沙與樹膠做的。
邊上有一張長條桌,宋九這才用刀子切開火漆,將這個計劃拿給大家看。
對着這個實物,再看這個計劃就比較清楚了。
寇準依然在發呆:“宋公,我怎麼不知道?”
“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但……”
“別但了,這個同樣必須保密的,若是泄露出去,讓敵國知道,等於我朝邊境所有山川河流,堡砦邊防,一起通知敵國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溫仲舒喃喃道:“有了它,軍務再不會發生失誤。”
“沒有那麼誇張,不過有了它,會起一些幫助作用。”
開始看計劃書,寇準忽然又說道:“我幹嘛要回來啊。”
不回來不久就會立下巨大的軍功,看看張齊賢,正是有代州之功,所以才名震朝野。小寇後悔了。
……
經過近兩年時間,禁兵終於數量恢復過來,勉強接近三十四萬人。
說它少,真不少,畢竟整個宋朝戶數五百萬戶不足,除了禁兵,還有數量不少的廂兵與鄉兵以及南方的一些土兵。說它多,真不多,想要打敗遼國,這點禁兵實際少得可憐。
廂兵宋九一度想將它壓縮,國家實施用工代賑措施,實際一度也有許多糾紛與矛盾,朝廷用心是好的,可下面官吏貪一點,拿一點,到災民手就不多了。因此也引起了許多麻煩。不過這時候官場風氣不算太差,無論趙大或趙二,都注意整頓官員作風,愛護百姓。勿要懷疑,真說起來,若說制度的落後,說關懷百姓,可能後世的某些總統的神馬,未必及趙大趙二,特別是趙二。
所以陸續各地有的水利道路或者耕地,或者其他的工程,就藉着用工代賑一一落實。除非大工程,那要多少州府協調,不敢用工代賑。可是宋九最後還是不敢縮減廂兵規模,無他,各州雜役仍有很多,如看管牢城,修建船舶,押運糧食,協助防匪防盜,等等。廂兵規模仍在三十萬左右。
宋九無奈,禁兵苦,廂兵更苦,待遇差,有的押運工作中同樣有危險,並且不穩定,就連基本屯田都不能正常耕種。所以宋九刻意挪出一些地方,讓廂兵家屬種棉植桑,補充一些收入。
總之,國家問題多多,這是兵,還有役呢,各種差役,衙前,鹽的亭戶,茶戶,坊戶,匠戶。坊戶……
其實就是實施免役法的嶺南,同樣還存在着大量問題。
這個沒辦法,只能一一調控,減少各種苛政。
然而想要好,實際還是禁兵,一旦燕雲收回來,邊防不用那麼吃緊了,就不需要再養這麼多的禁兵,戰事漸漸減少,就可以將省下來的經濟用於寬民了。
實際想法是美好的。真到了那一步。說不定大家手腳都鬆了。經濟還會吃緊,還未必會進一步寬民。
西府神神秘秘的兩天。
隨後一系列軍隊調動開始。
趙匡胤立國之前那支軍紀嚴明,可以說是最強百戰之師,現在幾乎都不在了。要麼犧牲,要麼退伍,還有,極少,多成了各營將校。但在趙匡胤那支軍隊還能稱爲勁旅,滅巴蜀,收荊湖湖南,伐南唐,收南漢。數徵太原,以及與契丹幾次小規模的戰鬥,不過就是這支軍旅現在所剩也不多。
特別岐溝關一役,幾乎所有精銳軍營都在東線,即便宋九那次表現勇敢。但大多數兵士還沒有帶回來。好在帶回來一部分,並且雖逃猶榮,保留了血性。然而在君子館一役中,又葬送了許多人。
因此現在三十幾萬禁軍,幾乎近半是新兵,特別是原來禁軍中各大精銳軍營兵士七成全部壯烈犧牲。
只有慢慢訓練了。
越是精銳軍隊少,越不敢將新兵推到前線,宋九在西府爲此傷透了腦筋。不能不練啊,一部分新兵推到前線,與老兵雜處,但比例少,不敢使前線戰鬥力削弱,一部分放在二線,讓他們感受前線戰場的氣氛,就這樣宋九仍然戰戰兢兢,省怕蕭燕燕發神經病,又大度入侵,突破第一線,還好,這兩年遼國也打殘了,邊境安靜。
所以看上去,如今騎兵比例在增加,實際戰鬥力在削弱。
沒辦法,於是將西北訓練的騎兵草草地除了蕃羌鄉騎外,一起調到河東與河北佈防,只留下少量兵士繼續在原地戍屯。但不是讓西北空了,現在還沒到那地步。
然後將這些新兵陸續調到西北,繼續磨礪,從中挑選出一些比較勇敢的兵士增加輕騎數量。
很正常的兵力調動。
不過兩萬五千名輕騎到了河東河北,遼國那邊壓力就增加了。
不僅如此,宋朝又如宋九以前與趙普所說的那樣,開始在登州打造戰艦。非是在滄州,順着海邊上到遼國平州,這是真正的海船,隨時可以抵達遼國遼東半島,甚至順着遼河威脅遼國東京城。
王沔聽說後,急了。
朝廷這次舉動不小啊,難道又要北伐?
他離開西府時,參謀司還沒有成立,更不要想從宋九嘴中知道崔彥進那個計劃。即便知道了,此時崔彥進計劃早就面目皆非,他也未必會想明白。
因此不知道,不知道就急。
這麼大的事俺們怎能不知道呢。
於是問張齊賢:“師亮,西府調兵遣將想要幹嘛?”
“南方有風。”
“南方有風?”王沔差一點要跌倒,不過這個字面似乎比較容易理解,道:“你是說朝廷要北伐?”
“不好意思,這個恕我不能告訴你。”
那能行呢,王沔又去找陳恕:“仲言,朝廷想要北伐,居然也不對東府說一聲。”
陳恕不作聲。
“你從三司來的,應當知道今年朝廷財政有多困難。”
“陛下下書旨了嗎?”
“等到陛下下書旨,就來不及了。”
王沔在中書上蹦下跳,甚至一度找到王化基:“王中丞,朝廷意欲北伐,前兩年國家災害連連,百姓苦殘,你身爲言臣之首,難道因私而廢公麼?”
王化基也很苦逼,
拼比才幹,他與呂蒙正寇準等人相比,是差了許多,可爲人穩重低調,頗得趙匡義賞識,曾評價一句,頗有易安之風采。就是王化基作風與宋九很相似,不喜折騰,不戀權貴,不阿諂奉誠,不欺上凌下,忠直敢言。因此便讓王化基薦士,王化基便在腦海裡想,推薦了數十人,包括王嗣宗,薛映,耿望,這些人都還不錯。但他又推薦了江政,張昌言,劉澄海等五人,這五人都是原來宋九那間破學舍走出來的弟子,三位知州,一位通判,一位京官,表現都很優異。因此王化基抱着舉賢不避親的態度,羅列出來。實際那間破學舍裡走出的優秀官員絕不止這五人,然而多少有些避諱,就包括呂餘慶曾收下的弟子耿直清謙的吳大正,王化基都沒有推薦。
然而就這份公正的名單,讓王沔盯上。
幸好趙匡義主動袒護,否則王化基會被王沔鬧得灰頭灰臉。
事實這五名曾經的學舍學子如何,趙匡義提撥了江張劉三人,江政爲度支副使,一人爲三司河渠使,一人爲荊湖轉運副使,應當來說,這是學舍弟子當中除王化基外,走出的最尊貴官員。然而三人表現出色,在職兢兢業業,上下不得不交口稱讚。
能說王化基推薦不合格嗎?
但也不能說王沔找他的麻煩,那一批學子八成是來自河中河北的學子,如今不知出了多少官員,宋九又在那個不勝寒的位置上,朝廷一點忌諱沒有是不可能的。
除非宋九退休。
那可能嗎?
實際直到明年發生一件事,這個情況才稍稍改觀。一個叫蘇士衡的學子活活累死在任上,然而因爲他僅是一個知縣,薪酬不多,作風又清廉,結果死後家人連護送靈柩回來的錢都沒有。當地百姓聽說後,千人上書,幾十名鄉紳親自僱船護送靈柩從湖南迴京。據傳靈柩離開時,全縣百姓披麻戴孝,如喪考妣。
這下子終於引起轟動。
自此以後,朝廷終於對書院學子又放了一放。
實際橫向比較,書院學子因教育方法不同,相對於進士,更有作爲。但再縱向比較,最早那批學子比現在的書院學子,又更有作爲。然而因宋九而起,也因宋九卡住了。
這時候蘇士衡未去世,王化基無奈,只好上書朝廷,確實這時不是北伐的好時機,而且西府鬼鬼祟祟的,不符合朝廷制度。
趙匡義呵呵一樂,說了一句讓王沔再次想倒的話:“王卿,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只是刮一場風,不會妨礙民生。”
王沔鬱悶地問:“陛下,刮的什麼風?”
“南風!”
王沔要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