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傍晚,遼軍纔到達鉅鹿南郊。
行軍速度不是不快,蕭撻凜這廝大約看到三軍後勤不足,糧草不足,正好沿途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寨子,下令攻打,準備洗掠這個寨子。幸好此時河北官員命令已經下到各個村寨,附近幾個小村寨百姓數量少,又沒有建設寨牆,於是一起帶着糧草與牲畜以及財富,在各個耆戶長與鄉兵帶領下,進入此寨。
寨子裡有三百多戶百姓,還有近百名鄉兵,即便普通丁壯手中也有一些粗糙的弓箭。
在鄉兵帶領下,幾百戶百姓展開了英勇的反抗。
這才爲李繼隆贏來時間,派了楊瓊田敏率領着鹹平軍趕到。
蕭撻凜且戰且逃,否則他臨死了,還要禍害一千多名宋朝百姓。
耽擱了一下,拖到傍晚時分,纔到了新的戰場。
楊田二人一直纏在遼軍身後,馬知節與石保吉等級人再次率兵追上。蕭撻凜準備下令再撤,李繼宣與劉用在鉅鹿縣城休息了一天,又攔頭殺了過來。
其實宋朝兵還那麼個兵,甚至又分兵高陽關,許多兵步又丟在後面,而且宋軍雖然大捷,損失也不小,若非遼軍被宋軍死死纏着,速度快不起來,恐怕背嵬軍也丟在後面了。
然而李繼隆不停地讓騎兵輪流連夜行軍,然後攔在前方出擊,於是便讓遼軍產生一個錯覺,不知道宋朝倒底有多少騎兵。
一旦產生了這個心思,還有何士氣。
一直‘混’戰到二更時分,蕭撻凜才帶着遼軍逃到鉅鹿縣東則經城鎮。中午連一個小寨子都沒有攻下來,就不要說這個鎮了。未進鎮。而是在鎮西側一個逃空的村莊紮營休息。
這也是他必然的選擇,在鉅鹿縣西側有一個大湖泊。大陸澤,足足有後世半個太湖大小,如今冰封,但那樣的大湖,萬一沒有封實,幾萬騎兵從上面逃跑,那會很危險的。
到這時候三軍疲憊不堪,而且很慘,連耶律隆緒的龍駕也不要了。爲了逃命啊。
遼國皇帝與一些重要人物,搬到房屋裡,甚至還找到幾十‘牀’棉被,先讓皇上暖和一下吧。至於普通兵士,繼續蓋草被子。
然而幾個重將坐在屋中發呆。
他們想不明白,宋朝那來那麼多的騎兵?爲什麼逃跑如此困難?
爲什麼敢深入,正是宋朝的騎兵少,也知道現在不少了,可相比於遼軍來說。還是很少。再加上遼軍兵力多,又是在平原作戰,即便不利,可以利用速度的優勢撤退。
這纔是遼軍敢深入的底氣所在。
大半天后。蕭撻凜看着蕭孝友道:“你帶着一撥人馬,換下盔甲,裝成平民模樣。先行潛回我國,去請求皇太弟立發援兵。”
“恐怕來不及啊。”
這一來一去得多長時間了?而且遼國幾乎將所有軍隊都帶了出來。能徵召到臨時的軍隊,甚至時間充足。還能召到十萬以上的軍隊。不過那得多長時間?
“以防萬一,從這裡到冀州、深州、祁州宋朝兵力都不多。”
“宋朝前線現在剩下的兵力同樣不多。”
“是不多,可我們沒辦法將身後這數萬宋騎甩開,甩不開,前面宋軍出動,我們兵馬越來越少了,會立即陷入包圍圈。”
蕭孝友不作聲了。
實際不怕遠,若是沒有其他因素掣肘,讓遼軍甩開膀子逃,三天就能從澶州逃到易水河北,這還是帶着大部隊,否則還能更快,兩天就能跑完這段苦‘逼’的路。
也不怕沿途各個村寨城池關卡,這裡多是平原地帶,那怕多繞幾十里路,對於騎兵來說,也不過大問題。
怕的就是纏上來,當年曹彬被耶律休哥纏上,一百來里路整整走了近二十天。宋九被遼軍纏上,不足百里之路,浴血奮戰了七八天,才逃出生天。
逃亡之路完成了一半,然而那一半得要多少天走完?
蕭孝友沉默好一會兒說道:“我同意了。”
此人也是一個人才,不過這一戰,遼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
他開始便裝帶着十幾名兵士連夜向北潛逃。
不過他這一路同樣苦‘逼’,戰國時匈奴人曾生活在契丹族所在地,匈奴滅亡後鮮卑崛起,三國時有宇文部活動在西遼河與老哈河一帶,東到濡源(灤河上游),西到柳城(朝陽西側),前燕慕容皩殲滅宇文部,隨後逃散的宇文部牧民又與其他部族結成一個新的聯盟,庫莫奚。契丹便是從庫莫奚脫離出來的一個種族。
因此宋人時常稱契丹爲匈奴人。
這說法也有些兒不對,只能說他們血脈以匈奴血脈爲主,不過融了鮮卑,各種奚人,以及其他胡人的血脈,因此相貌有着顯著的東胡人相貌,深目,多胡,高鼻……
蕭孝友纔開始還平安地潛逃着。
確實北方現在宋朝兵力不多了,不能到處駐兵,那樣反不起效果,因此只能兩頭緊,一南一北。中間是空的,遼軍大股部隊來了,全部躲到建有高大寨牆的村寨,或者城鎮中,遼軍主力走了,全部出動,搜捕敗散的遼軍逃兵,一是仇恨,河北百姓與遼人可以說是個個仇深似海,二是厚厚的賞錢。
現在遼軍就在附近,沒有鄉兵與百姓敢出來搜逃兵,因此纔開始走得很平安,然而剛接近高陽關境內,就被宋軍斥候發現了,還好他輕裝前進,人又少,本人又聰明勇敢,一路廝殺,好不容易逃過了易水。那時他身邊只有兩個兵士了。
蕭孝權不顧身上受了多少傷,繼續一路狂奔,逃到遼國中京。將消息稟報,然後放聲痛哭。可不久他就呆住了……權利也是毒‘藥’啊!
蕭孝友一路狂奔,然而他走了沒有多久。遼**中就發生了大事。
蕭撻凜前面剛睡着,後面便被一陣喊殺聲驚醒。
難道是宋軍夜襲了,他一骨碌爬起來。
與宋軍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樣一路行軍一路作戰,宋軍士氣也會疲勞的。李繼隆纔沒必要做那傻事呢。
然而遼軍開始譁變了。
李繼隆收到宋九的信,其中有一系列安排與建議。
明面上是建議,因爲李繼隆如今是三軍第一主帥,在澶州城,趙恆賜天子劍,賜自對宋九起以下者全有調動之權。甚至軍法處執,這個權利一直到趙恆收回來之前,李繼隆明面上都握有一人之下,億人之上的生死大權。
但李繼隆也不是傻子,能當真嗎?
只能說這個臨時授到的權利,給了他指揮帶來極大的方便。
宋九說是建議,實際得要將它當做命令。
於是李繼隆執行,派李重誨前去喊話。
爲什麼派李重誨去,因爲李重誨原是遼國重將。被楊業捉了過來才投降宋朝的,如今在宋軍中得到重用,成爲此次大會戰六十幾員重將之一。
若真排,他只在李繼宣、楊延昭、田敏、荊嗣、魏能、孫全照、張凝、馬知節、楊瓊等十幾員大將之下。當然,這十幾員虎將無一不是赫赫有名的悍將,朝廷爲了將來着重培養。也合乎情理。
但又在劉用、李琪等二十幾員大將之上。位置大約在十**位開始到三十五位之間,幾乎與李重貴、李德鈞相當。並且就在他前面還有數人。如石保吉、何承矩、高瓊等少數人,要麼沾了老子的光。要麼沾了成名時久,不然他的名將還會更高。雖朝廷未說出來,不過大家心中都有數罷了。
餘下的還有,如太原的石普,前線的高繼勳,王漢忠,西北的裴濟,河北的楊嗣,紫荊關的呼延贊,王顯不能算,他老了,來救急的,這些人數量在李重誨之上的也不過十幾人。
但就在這可憐的三十餘將當中,包括王漢忠等人同樣也老了,這次戰後會陸續退下。
這樣比較,可想李重誨如今的地位。
可他在遼國應當不能算是最強的將領。
此人出現,儘管蕭撻凜罵他是降賊,遼國的屈辱,實際上會給許多遼將帶來困‘惑’。
至於那個懸賞令,活着的耶律隆緒肯定比死了的價值高,但不能說死了的耶律隆緒只值一文錢,這分明就是噁心人嘛。
有的眼光短,長鬆一口氣。
若是宋軍圍攻上來,自家人乘‘亂’將耶律隆緒殺死,可能‘性’極大,但想活捉走,卻是十分困難。
但有人卻更加擔心。
擔心的事發生了。
一是似乎沒有盡頭的逃亡之路,飢寒‘交’迫,每天都有大批戰友倒在血泊中。一邊卻是高價的懸賞,以及一等國公的官爵。如何選擇?
那是十萬緡錢,如今財富達到這個數量的宋朝富人,最少能有四五千戶人家,然而對於普通人來說,十萬緡錢,特別是遼國那些苦哈哈的大兵,那是什麼樣的概念?
正在蕭撻凜熬着帶血絲雙眼議事時,一羣兵士卻在密謀着劫持耶律隆緒。
沒有成功,在蕭撻凜指揮下,叛變迅速鎮壓下去。
然而爲什麼這支遼軍在宋朝如此追殺下,還沒有崩散,正是耶律隆緒呆在軍中產生的凝聚力,如今自己手下兵士都敢劫持皇上了,那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一時間士氣變得更加低‘迷’,並且軍中充滿了猜疑。
這一折騰,第二天很晚才起軍,一路馬不停蹄,迅速趕到胡蘆河,再次遭到宋軍的狙擊,要命的是孫全照又帶着騎兵從貝州趕上,從側翼發起了強力的進攻。
殺到日暮時分,遼軍才衝過胡蘆河,在胡蘆河北面找了幾個聯在一起的村莊,草草構建了一道防線。
這時,遼軍已不足四萬人了。
不過好消息就是終於將討厭的那種重裝騎軍給丟了下去。而且宋朝騎兵也被丟下很多了。
非是輕騎丟下去很多,而是宋軍此時也缺少糧草了,不得不將一部騎兵返回就食。而且就是減少了。以這部兵力足以將他們纏住。
第六天再次起程,殺向束鹿。
這是無奈之舉。一是略略向西,從祁州殺向保州。那邊路程差不多,可有許多討厭的丘陵地帶,但在北方還有不少宋軍,他們多是步兵,後面宋騎死死咬住,他們想潛行根本不可能。至於那些逃散的兵士,天知道他們逃到哪兒了,或者有沒有被宋朝河百姓用鋤頭給活活打死了。
而走山路意味着正好迎合了宋朝步兵所長。
這條路不足取。
還有從東邊走,那條路不要說更遠。那些個瀛州官兵讓人更頭痛。
所以繼續走中道,自冀州跨過滹沱河,再衝向博野,然後或者自保州衝向長城口,或者自高陽關衝向黑蘆堤,無論那一道防線成功衝破,就殺回遼國了。
第七天,大北繼續北逃。然而變數出現,本來按照李繼隆的想法。今天是打算讓他們渡過滹沱河的,不過大家都忽視了冀州知州王嶼。
蕭燕燕入侵前,宋九做了許多佈置,包括訓練鄉兵。撥出大筆錢帛讓河北官員廣建砦堡,以防遼軍南下給百姓帶來更大的創傷。王嶼是一個有大志的人,再加上朝廷財力支持。主動訓練鄉兵,修城防。遼軍南下。一邊派出兵士支援瀛州,一邊將百姓召入城中。甚至還繼續大開城‘門’,放百姓出去採柴禦寒做飯。
蕭燕燕看到冀州兵力空虛,便派一部來侵犯,結果被王嶼從容擊敗。蕭燕燕從瀛州撤軍時,看到冀州似乎也不大好啃,便放過了冀州城。
現在支援瀛州的兵力也返回來了,聽聞宋軍在追殺遼國敗軍,王嶼主動帶領着數千禁鄉兵殺到。這一戰又打到日暮時分,‘逼’得遼軍到夜‘色’降臨,才倉皇地渡過滹沱河,草草紮營休息。
惡夢仍沒有結束,第八天,遼軍剛剛渡過唐河,宋軍又殺了過來,要命的秦翰也帶着諸將與許多輕騎,從前方堵殺過來。兩軍匯合,遼軍大敗。
這次不分晝夜了,且戰且逃,到了第九天傍晚時分,才逃到了濡河。現在河北河流真的很多,從拒馬河開始,能載入史冊的河流就有拒馬河,易水,鮑河,曹河,徐河,瀋水,再到眼前這條濡水。
不過到了濡水,這裡離邊境真的不遠了。
近三萬遼軍瘋狂地撲向濡水。
忽視喀嚓喀嚓地響。
然而河中的冰塊紛紛裂開,就象張開一張張兇惡的大嘴巴,一個個遼軍迅速掉入冰窟窿裡面。
“退,退。”耶律隆緒不由大叫道。
原因很簡單,到了遼軍快接近濡水時,宋軍已經能大約判斷出他們的逃亡方向,然後用火‘藥’炸,用火油烤,用斧頭錘子鑿,將周邊二十多裡的濡河冰塊全部鑿穿。
此時北方仍很冷,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功,北方河流冬天能在上面跑馬,能溜冰,那不是一天凍出來的厚冰。可畢竟離新年不到十天了,最冷的冬天已經過去。
雖然前面河流再次冰封,然而冰凍得並不厚。
實際隨着汴水漕運繁忙,百姓也自發地運用到這個原理,用粗糙的破冰船將冰每天都破上一遍,讓冰始終凍不厚,用此延長航運時間,甚至在暖冬裡,幾乎漕運沒有中斷過,儘管那是商業‘性’運輸,與官府無關。
冰塊鑿開,再次冰凍,又是到了傍晚,根本無法辨認,於是遼軍匆匆衝上去。一匹馬加上一個人,那會有多重,況且又落在四個馬蹄子上,壓強會達到什麼地步?再者,那麼多騎兵衝上去,河裡的薄冰如何吃得消。
眨眼之間,就吞噬了兩千多遼兵,幸好耶律隆緒行動有些慢,不然連他也差點踏到河冰上,掉到河中。
這時曹瑋帶着定州兵馬從西面包抄過來,楊延昭帶着保州兵馬從北面包抄過來,石普帶着兵馬從高陽關包抄過來。再加上後面的李繼隆軍隊。
兩萬餘遼軍被重重圍在邊昊泊西面十幾裡處那個狹小的地域。
李繼隆派兵士開始撒石灰。
在包圍圈用石灰撒了一個圈子,外面還用石灰不停地寫出一行大字:出此圈者必殺!
然後派人喊話:“不出此圈,每天宋軍還停供少量糧食。出此圈,必殺,你們自己兒選擇。”
說完了,還真扔了一些糧食,扔到圈子裡。
遼軍面面相覷,不過宋軍前面一走,後面就被遼兵哄搶了。蕭撻凜與耶律隆緒都感到苦‘逼’了,這是幹嘛,將兩萬多遼軍當成豬養啊。
因此休息了三四個時辰後,到了四更時分,忽然集合大軍向西突圍。西路是“‘毛’頭小子”曹瑋。而且只要衝破白城方向,那麼接近北平寨下面的濡水也不深了,即便宋軍將河冰鑿穿,也能趟河衝過去。殺過去了,就是遼境了!
然而……
然而他們剛衝過圈子不遠,曹瑋便帶着兵馬從容應戰,並且這時因爲遼軍被宋軍拖得速度快不起來,有部分火炮用馬匹拖到前線來。
近百‘門’火炮齊‘射’。
對陌生的東西大家都很畏懼的,結果無論蕭撻凜如何下令,所有遼兵匆匆逃回圈子,甘心被宋朝當豬養。
遼國諸將仍不甘心,聚集起來商議。
然後遼軍就沒有動靜了。好在宋朝也做得莫明其妙,每天繼續往圈子裡扔乾糧,甚至突然發起仁慈心,又放裡扔了一些棉被,石炭。
想保暖那是不可能了,但不會凍死人,想吃飽吃好那也不可能了,但也不會餓死人。
遼軍想不明白,那就繼續做一頭半死不活的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