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大出事了?”不是宋九一個人問的,包括張家老嫗同時發問。人心都是肉長的,因爲兒子死了,兒媳婦死了,一家等於是散了,老婦人對宋朝很反感。進了宋家,宋九不能說對她多好,但沒有剝削,至少將她當成一個人看待,連做針線活的私房錢從來不要不問,略閒下來時親自下廚做飯菜,不擺主人架子,老婦人對宋九印象不惡。
平整河洲,正好天冷了,汴水結冰,這時汴水還非是後來的汴水,河運繁忙,除非冰凍九尺,不然還有船隻破冰而來。甚至若無閏月,春節來得早,有的船刻意搶在三九四九冰結得最厚之前來到京城,將船一泊,人就留在京城,坐待元宵節到來,看完了燈山燈海,才興致勃勃地回去。
但現在到了寒冬,汴水漕運基本停下。
苦力們一起呆在家中,正好河洲工地需要許多勞動力,除應役在汴水裡清淤的力役們,一起跑到工地上勞動。不但有河中的,還有河北的,趙匡義吩咐過,要兩河百姓和睦,徵用了一些河北百姓。
兩河矛盾在減少,那個圖畫懸在御街,河中的百姓看過,河北的百姓看過。若大的碼頭造起來,兩河搬卸基本會讓那個新碼頭取代,甚至由朝廷統一管理。但不代表着斷掉他們後路,那麼多建築與各種行當,會需要許多勞動力的,請的還是東水門內的百姓。不過新的變革出現,多少會讓河北百姓產生一些迷茫。有可能不會成功,有可能會成功,若成功怎麼辦?現在讓他們吵也沒力氣去吵。
宋九說友情勞動,也不當真不給工錢,給了,一天一工五十文分,不算高,也不算低。至少河中百姓感謝宋九,而且那些建築造起來,最少河中百姓會最受益,河北百姓也會受益。不一定要去河洲工作,一旦造起來,前去的遊客多,必須從河北走,再到東水門,再去河洲,那怕在路邊擺一個小攤子,也能養家餬口。一邊迷茫着,一邊盼望着,沒有人監督,百姓勞動積極性卻很高。
這麼多百姓在勞動,需要人去組織安排。
宋九去了河北,讓胡老大做護衛,還進了皇城溜達一回,又是讓胡老大第一個上天,第一個從天上跳下來,他本人又是河中苦力的行頭,希望百姓過得好一點,主動請命接了這個任務。
做得不錯,隨着宋九見了許多大人物,見識增廣,似乎眼界也增加,居然主動帶頭,讓大家善待河北百姓。我們都是識字人,要度量大,要學會修養,天知道他能識幾個字。
此時胡老大成了宋九重要的左膀右臂。
怎麼抓了?
胡老大讓官府抓了幾次,也未見他婆娘如此,看來事情還不小。宋九又道:“慢慢說。”
“官人早上去城外,無意中與石副軍頭家的僕役衝撞,發生口角,有一僕役侮罵官人死去的父母,官人又不知他的身份,便打了他,那人到開封縣誣告官人,開封知縣杖了官人一百下,又將官人關在監牢裡。”
“胡行頭怎麼與軍頭家的僕役衝撞?”宋九納悶道。
宋朝軍隊編制,十人爲十將,也就是設一個小隊長,百人爲一都,設一都頭,大隊長,五百人設一指揮使,也就是營長,還有其他的一些低層軍職。軍頭粗聽起來似乎只是一個軍校,還沒有都頭聽起來氣派,那是不對的,指揮使上面還有,軍與廂,不是常設,有廂主與軍主,軍主又叫軍頭,每軍十指揮使。這是最大滿員數,實際只有幾指揮使,就象一指揮使滿員是五百人,實際有的一營只有兩三百人。然而整個禁軍也不過十幾萬人,副軍頭也是一個高級的軍校,非是胡老大能得罪起的。再說胡老大外表粗,內心不粗,再賭狠,與軍頭家的僕役賭狠值得嗎?除非是羣毆之時,法不責衆。
“妾身哪裡知道。”
宋九又問了一些情況,說:“嫂嫂,你別哭,我去開封縣看一看。”
對兩個博士與朱三吩咐了一下,冒着大雪起身,來到開封縣,呂端接見了他。
宋九將來意一說,呂端道:“九郎,你要保這個人犯,有點不大好辦。石漢卿家的兩個僕役去城外買東西,與胡大沖撞,口角起來,言無好言,胡大輪起拳頭就打,另一名僕役見勢不妙,拉起那名捱打的僕役就走,上了牛車,送到開封縣衙,那名僕役被打得滿身鮮血,慘不忍睹,都昏迷過去,現在石家養傷,還沒有甦醒,你讓本官如何放人?”
胡老大婆娘一邊哭一邊也說了,疑點重重,宋九毫不客氣道:“呂知縣,他們來到開封縣看上去傷勢嚴重,爲何在現場他沒有吐血?這樣,我有一法門,能區別出是人血,或者是什麼牲畜血。”
宋九哪裡能區別出來,不過他已斷定,那是兩僕役在牛車上動的手腳,或者將什麼豬血狗血往身上一澆,看上去傷勢嚴重了。但宋九也不怕,他們能做手腳,自己也能做手腳,然後說不是人血,誰能反駁?
“九郎,就不是人血,石家能將它交出來嗎?”
“呂知縣,你爲何不將那件血衣留下?”
“九郎,本官又不能夠甄別何爲人血,何爲畜牲血,爲何留下。”
“呂知縣,你真是糊……”塗字未講出,血衣就是罪證,不管能不能甄別,需要留下的,但宋九將話停下,史上此人是有名的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但當真是小事糊塗?不是,九成是在裝糊塗,賊精,比寇準都精。
擡頭看了看呂端,呂端一臉清白,或者是一臉糊塗,宋九無奈說:“呂知縣,能否讓我去看一看胡大。”
“行啊。”呂端讓主薄帶着宋九進入大牢。胡老大在牢房裡看到宋九來了,一骨碌爬起來,說:“小九,你要替我做主啊。”
看來打得不重……不對,一百杖下去,再不重,也不會那麼精神,胡老大肯定未練過鐵布衫,但聽起來十分磣人,一百杖,再往下去只有流放了,只是打了一架,值得流放嗎,除非那個僕役被打成癱瘓,或者打成殘廢。
然而宋九想不通一件事,一個副軍頭,對胡老大,那怕就是對自己來說,都是大人物。但呂端不同,他是堂堂京畿的知縣,他身後還有一個更牛的哥哥,用得着害怕,或者用得着要給石漢卿面子,假惺星地做這一番佈置?
宋九問詳細情況,胡老大老婆哭哭啼啼,又不在現場,說得不清不楚,只能問當事人,胡老大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工地上任務很重的,幾千人在勞動,想要將他們組織好,何其不易。
胡老大這些天也辛苦,特別今天早上降下大雪,胡老大要去城外看一看,幹活人不冷,不過天氣冷到一定地步,到處都是溼泥巴,也不得不停下。至少汴水清淤是停下了。
匆匆忙忙地走向東水門,快到角門時,未注意,與石家那兩個僕役相撞,不提對錯,各個都有責任,也只是撞了一下,若是元宵節到來,御街上行人一天還不知道會撞幾次,大家各走各的就是。沒有想到這個僕役潑口大罵,罵得才叫難聽,說胡老大是野種,或者他父母是什麼什麼,胡老大忍無可忍,一拳將他打倒在地。人打倒,罵不起來了,胡老大帶着百姓去河洲,先讓年老體弱者回家,你們不能有閃失,繼續在河洲上觀察。霜前冷,雪後寒,真落雪時未必很冷,可這個雪飄大了,落在人身上化成雪水,衣服一溼也容易出事。正在猶豫不決之時,開封縣來了幾個衙役一把將他揪起來,戴上枷鎖。
當時他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十分冷靜地吩咐所有百姓回去,想法也簡單,呂端與宋九認識,那幾天皇子在觀學,胡老大無意中來到宋家,也認識呂端,上氣球時又看到過呂端,兩人未說話,但見過幾次面。再說自己也沒有做犯法的事,大大咧咧地來到開封縣衙。
誰知道呂端一句話也不問,立即下令重杖一百下。
雷聲大雨點小,不要重杖,就是普通來一百杖,至少現在胡老大是爬不起來的。打得不重,但也是一百杖,將胡老大打蒙了,心中叫冤,拉着宋九的手說:“我若知道他們是軍頭家的奴僕,就讓他們罵,也不動手。”
“胡行頭,你別急,讓我來想想辦法。”宋九又看了看牢房,關着一些人犯,味道難聞,胡老大這間牢房是最好的,連麥秸都是新的,而非是象其他牢房麥秸不知睡了多久,有的都發黴。同時衙役也讓胡老大婆娘送來被褥。這就更古怪了,宋九捏着鼻子走出牢房,但想想事情經過,心中十分納悶,特別是呂端的處理方式讓他想不通。只是一個副軍頭家的僕役,如此橫行霸道,那京城還要不要治安?但是呂端打定了主意不說,憑藉自己是從他嘴中套不出話的。於是他又換了一個地方,呂端的頂頭上司,開封府。
一把大雪紛飛,宋九打着雨傘,可是雪花一個勁地往裡面飄,衣服也漸漸溼了,雖穿了皮裘襖子,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擺子,這讓他又懷念起羊毛衫與羽絨服。
這個不算高科技吧,不過想一想,同樣很難,首先要改革紡織機,這一條就會讓他頭痛。然後又要舉國發展飼養業、畜牧業。
想到這裡,宋九苦笑,但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
趙匡義接見了,也不能算是走後門,因爲胡老大在這件事上確實很冤,宋九委婉地將來意一說,趙匡義忽然一變臉色,喝道:“宋九,你膽大,難道你認爲是本官唆使的!”
“二大王,你唆使……”宋九真糊塗了,對胡老大來說,這件事很冤枉,也不算是小事,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它只能是屁大的事。但就這個屁大的事,呂端裝糊塗,現在怎麼又牽出趙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