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踏春的行人比肩齊行,整個東郊滿是歡聲笑語。
這時一騎急騎奪路而來,驚得行人四散開去。
“大捷!”
馬上人喊出了令人歡喜的話兒,直把衆人方纔的不滿震得煙消雲散。
等馬上人再喊“西路大捷!”,所有人已自發地分開一條路,讓傳訊兵打馬急行。
傳訊兵一路喊至宮門前,被人迎了進宮。
一入內,傳訊兵便見殿中有兩人伴於趙英左右,一個與趙英頗爲相像,相貌英俊,身材英武,眉宇間已隱隱帶着幾分威儀,想來是這些年長進了許多的太子殿下;另一個卻是個好看的少年,眼底脣邊都含着笑,一身上好的錦袍穿在他身上,看着像個風流紈絝。
傳訊兵單膝及地,一拜後道:“陛下,燕統領出兵爲西夏匡扶正統,滅西夏逆賊!西夏國主感皇恩浩蕩,願奉雙倍歲貢,割河谷平原之地,送一千馬奴爲我大慶養馬馴馬!”語到最後,傳訊兵語氣頗爲激動。
馬啊,那可是馬啊,大慶軍隊的弱處就在馬上!得了西夏的河谷平原,無疑能補上這一短板。
趙英聽後眼底也帶上了笑意。
他溫聲問:“燕統領回京了嗎?”
傳訊兵說:“燕統領着我先行一步,他親自領着使團來京。”
趙英說:“好!”他頷首,“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幾日,等接見完西夏使者必定論功行賞!”
傳訊兵道:“謝陛下!”
傳訊兵走後,趙英轉頭說:“三郎,你認的這個大哥可真了不得。”
旁邊那位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謝則安。一晃六年過去,他已十六歲了,這六年裡發生了許多事,他個兒長高了,身體發育了,該做的事做得了了,不該做的事也做得了了!
謝則安聽趙英語氣裡帶着打趣的意思,當下應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大哥!”
趙英說:“騰霄在信裡說漏嘴了,說你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你這腦袋到底裝了什麼?什麼事你都能搗鼓幾下。”騰霄是燕衝的字,趙英這麼喊是對燕衝的親近。
謝則安也不否認,他大大方方地坦白:“我這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到哪都想擺顯擺顯。再說了,我能出什麼主意呀,真正有能耐的還是燕大哥。”
趙英處理了大半天政務,有些乏了,聽到謝則安的話後卻笑了起來,說道:“那你和騰霄倒是合得來,你出的主意他都給你實現了。”
謝則安說:“那是燕大哥厲害!”
謝則安是真的佩服燕衝。
燕衝去西疆時西夏國主正當盛年,野心勃勃,邊境時時處在西夏的威脅之中。謝暉夫婦在趙英點頭後去了西疆,替燕衝減輕了不少壓力。壓力小了,燕衝的心思活泛起來了。
燕衝本身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有謝暉這名沙場老手在旁指點,大大減少了他這個“新手”犯錯的次數,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戰爭這個修羅場。
長孫凜是他的至交好友,長孫凜死在西夏人的突襲下,燕衝的心思不僅擺在防守上,他還想進攻!
這個想法他不好貿然和其他人說起,只能在與謝則安往來的信函中透露一二。謝則安連纏帶磨地從國舅那要了一批飛奴,兩邊通信倒是快多了,當時謝則安剛送走譚無求,又被謝謙臨行前那些“叮嚀”噁心了許久,心裡正憋着一口惡氣呢,當即和燕衝一拍即合。
謝則安好歹也是曾經爲了忽悠別人而遍讀史書的人,比誰都明白“出師有名”的重要性,於是他給燕衝寫了封長信。
這封信的大意是這樣的:燕大哥好好查查有沒有西夏前國主的後裔流落在外,這後裔越小越好,越弱越好,不符合條件的統統咔嚓掉。等找對了人選,出師的理由就找着了——“西夏如今被逆賊篡去了,前國主後裔痛心疾首,借王師匡扶正統,興復宗室!”
這樣一來燕衝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師弄死西夏那個野心太大的國主,還能順手扶個弱雞的傢伙上位。
到時西夏必然是朝廷的囊中之物!
雖然說得簡單,但做起來極難,一方面是要想辦法派儘可能多的人潛入西夏境內;另一方面是要突破重重困難去殺死西夏國主!
前面一個難題謝則安有一點點想法,比如西夏人和北狄人一樣好酒,朝廷可以派一批會釀酒的人過去,教他們釀出特別烈的烈酒;西夏人好學中原詩文,那朝廷可以派一批會印刷術的人過去,教他們學會印刷。當然,印刷術和造紙術必須是最原始的那種,消耗大,成功率低!
至於後面一個難題,那就不是謝則安能操心的了,只能讓燕衝他們去考慮。
燕衝看完謝則安的信後眉頭一跳,立刻去找謝暉。
謝暉看完謝則安洋洋灑灑寫出來的許多個損點子,對這個便宜孫子的觀感又一次刷新了。還好這樣的傢伙出在大慶、出在他們謝家,要不然還真是怎麼被玩死都不知道!
謝暉說:“你若是有足夠的恆心和耐心的話,此事可成。”
燕衝冷笑說:“我原是最缺這東西的,可我的好友死在這裡,我不得不把他的這兩樣東西學過來。”
謝暉說:“我們把人叫齊,好好商量一下怎麼去落實。”
這一落實,就是好幾年的事了。
不少士兵卸下兵甲,學了幾門手藝,潛入西夏謀生。教他們釀酒,耗掉他們的糧食;教他們印刷和造紙,耗掉他們的草木;教他們享受軟玉溫香、婉轉吳音,耗掉他們的志氣。這些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但燕衝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西夏那位雄主兩年後終於發現有些不對,但他手下的大將大多牽涉了其中一兩項,西夏國主要是想把這些玩意兒都弄走、讓手下悍將過回以前那種貧乏的生活,他們肯定是不樂意的。
西夏國主無可奈何,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去了。
西夏物產本就缺乏得很,經過兩三年的消耗,漸漸有些吃不消了。有人打起了到大慶邊境“打秋風”的主意,這是草原人慣做的事,一提出來,西夏朝廷裡都是響應的聲音。
可惜等待的是這兩年厲兵秣馬,等着爲長孫凜報仇雪恨的大慶強兵!
西夏那邊吃了幾次暗虧,也回去努力練兵。
巧的是,燕衝在這時候找到了謝則安所說的“前國主後裔”,第二步計劃開始實施了。首先當然得給“前國主後裔”造勢,這個謝則安很拿手,西夏人信什麼他就讓燕衝製造什麼“祥瑞”,這個過程並不是一蹴而就的,同樣花了很長時間一步一步地完成。
等西夏朝廷回過味來,“前國主後裔”已經獲得了很大一部分的支持!
能不支持麼?這幾年西夏朝廷驕奢淫逸,西夏百姓日子越來越難熬,看着天天載歌載舞的權貴人家簡直恨不得喝他們的血、吃它們的肉!
有這麼個好機會能揭竿造反弄死這些傢伙,但凡有點血性的人誰會不站出來?
這“前國主後裔”看起來還挺靠譜的,就他了!
乾死那羣混賬!
燕衝的人到處煽風點火,西夏境內烽煙四起。
這一場大慶人並未動用太多兵馬的戰爭持續了整整六年,一個正要邁入“強國”行列的國家因此而從興盛轉向了分崩離析的結局。
燕衝趁亂出兵,扶持“前國主後裔”佔領西夏皇宮。
西路大捷。
西夏已經是朝廷嘴裡的一塊肉,想什麼時候吃下就什麼時候吃下。
誰能想到這樣的謀算居然出自一個稚子之手?
燕沖和謝暉原本都想維護謝則安,不想讓別人知曉那是謝則安的主意。可轉念一想,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謝則安是駙馬,想出頭極不容易,要是連能力都藏着掖着,豈不是白瞎了他那好腦筋?
燕衝在給趙英的捷報中露了口風,提起了謝則安的名字。
謝則安聽到西路大捷的消息正高興着呢,突然被趙英揭了老底,小心臟差點沒跳出胸口。
趙英瞧見他那心虛的模樣兒,擺擺手說:“你們先下去吧。”
旁邊的趙崇昭伸手拉起謝則安,說道:“那我和三郎先回東宮了!”
謝則安有點頭疼。
當時他寫信也是一時興起,根本沒和趙崇昭說起過。趙崇昭抓住他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分明是生氣他沒把這些事告訴他。
這些年他們年齡漸長,趙崇昭卻也沒和他疏遠,有時他讓趙崇昭別老拉他手了,趙崇昭還振振有詞地說:“以前我能拉,現在怎麼就不能拉了?難道我越來越厲害,會的東西越來越多,能做的事反而越來越少?”
謝則安原本想告訴他這纔是現實,站的位置越高,能隨心所欲的可能性往往越小。
可一看見趙崇昭那較真的眼神兒,謝則安又打消了那樣的念頭。
還是讓這傢伙再歡快幾年吧。
趙崇昭一語不發地拉着謝則安回了東宮。
趙崇昭這幾年跟着趙英處理政務,心思活了不少,心眼多了不少,身邊也有了很多得用的人。只有一樣沒變,那就是他和以前一樣什麼事都想着謝則安,白天想,晚上也想。
趙英話裡透露出來的事情讓趙崇昭很不舒服。
他日日夜夜都惦念着謝則安,謝則安卻總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西夏那邊的戰局他早看過了,燕衝使的手段雖然不算多光明磊落,卻也算得上是了不得的奇謀。那可是一個國家,不是一村一縣,僅僅五六年就讓一個國家走向滅亡,哪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趙崇昭一直很景仰燕衝,趙英卻告訴他,這事兒謝則安也有份。
趙崇昭喜歡謝則安,喜歡得不得了,但他很抗拒用“景仰”這種心情去對待謝則安。他不希望自己離謝則安的距離太遠,那會讓他害怕——他害怕趕不上謝則安——那樣的話他怎麼能像現在一樣霸佔着謝則安?
趙崇昭收緊五指,緊緊抓着謝則安的手:“說!”他手背青筋都已經顯現出來,“三郎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摻和進去的,爲什麼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