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三千兩,三萬兩!
易家沒有人想到易晟會再派人來,而且還是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的拜訪!
他想做什麼?!大白天的殺人放火?!
柳橋看門見到站在門外的人,愣了,也就是這半晌的呆愣,失去了阻止易之雲發現這件事的機會!
“誰來了?”易之雲上前,疑惑問道。
柳橋聽到這話,當即回過神來,然後碰的一聲將門關了,然而,卻已經晚了,當她轉過身正要尋藉口解釋,見到易之雲的神情,便知道一切解釋都枉然了,他看到了,也認出了來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州府陪在易晟身邊的人!
“易之雲……”
易之雲看着她會兒,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冷笑連連,而是很平靜,便是在剛剛見到門外站着的人之時的驚愕也沒有了,平靜的可怕。
“易之雲……”柳橋心裡焦急不已,“你……”
“沒事。”易之雲卻笑了,上前牽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到了身後,然後,上前將門打開。
門外的男子似乎預料到自己會被這般對待,所以,神色上也並無多大的變化,見了易之雲之後,躬身鞠了一躬,“公子,是大人讓我來的。”
“來做什麼?”易之雲的聲音也是平靜,可是柳橋卻注意到他握着門沿的雙手五指僵硬,手背青筋暴漲,分明是用力過度。
柳橋當即上前,“當日我們就說過了,從今往後大家再無關係,你們究竟……”
“公子,請讓小人先進去。”那男子打斷了柳橋的話,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分明是不將柳橋放在眼力,“這裡說話不方便!”
“不行。”易之雲拒絕。
男子蹙眉,“公子,小人是封大人的命令而來,但是絕無惡意,小人奉命而來,如果不完成任務,不會離去。”
“你威脅我?”易之雲道。
男子躬身,“小人不敢。”
“易之雲……”柳橋感覺到了易之雲情緒的變化,即便他沒有表露在面上,可是她還是感覺到了。
易之雲並沒有忽略她,低頭看向她。
柳橋擡手覆上了他泛着青筋的僵硬手背,“去作坊談,這樣娘就不會知道。”
易之雲的手漸漸鬆弛下來,然後,握住了她的,應了她的要求,“好。”
男子看着這樣的情形,皺起了眉頭,不過也沒說什麼,直接跟着他們去了。
如今作坊空置,自然沒有茶水之類的東西,當然,便是有柳橋跟易之雲也不會招待,進了屋子,易之雲甚至沒有坐下,便道:“他讓你來做什麼?警告我?還是後悔了,要來取我的性命?”
便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雙手仍是抑不住緊握。
柳橋的手被他握的生疼,可卻沒有出聲。
“小人叫高安。”男子卻是先自我介紹,“乃大人身邊的長隨,這一次小人前來是奉了大人的命令前來看望公子。”
“看望?看我們死了沒有?”易之雲冷笑。
高安道:“公子誤會了,公子畢竟是大人的親骨肉,大人豈會想公子有事?大人對公子還是很關心的,如果不是,也不會讓小人冒着被發現的危險前來看望公子。”
“廢話少說,直接說目的吧!”易之雲道,被發現?可笑至極!既然擔心被發現,又何必來?!“別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
高安嘆了口氣,“小人知道公子對大人誤會極深,但是當日大人真的未曾派人來追殺公子跟……公子的母親,如今更不會傷害你們,這一次前來,大人除了想知道你們母子過的好不好之外,便是想對公子母子做出一些彌補。”
“彌補?”易之雲勾着嘴角,萬般譏諷。
高安點頭,隨後拿些了身上的那個包袱,放在了桌面上,打開了,卻是一個盒子,隨後打開盒子,露出來的竟然是銀票,厚厚的一疊,裝滿了盒子,最上面的那張面額是一百兩。
這麼厚厚的一疊……
“這裡是三萬兩銀票。”高安道,“當日公子的母親嫁入易家所帶的嫁妝是三千兩,如今這三萬兩是大人給公子母子的補償。”
柳橋瞪大了眼睛,怒火驟起,三萬兩?!如果不提雲氏的三千兩嫁妝,或許真的有幾分彌補的真心,即便是在拿銀子砸人,可是,他竟然還提及了當日雲氏的嫁妝!這算什麼?!還債嗎?!不!羞辱,血淋淋的羞辱!
易晟,你到底想做什麼?!
而易之雲的臉色也在瞬間陰沉如墨,身子,抑不住顫抖,柳橋能夠感受到這羞辱,易之雲如何不能?!當年娘就是拿着嫁妝貼補易家,供他念書考科舉,什麼都給他最好的!最後,將一份不少的嫁妝都給花完了,可是得到的卻是……易晟,你欺人太甚!
柳橋看着他的反應,忽然間寧願易晟這是派人來追殺他們!“易之雲……”
“滾!”這一次,易之雲無法顧及柳橋,他的身心理智都被怒火控制,他們已經退讓到了這個地步了,爲什麼他還不肯放過他們?!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羞辱他跟娘!易晟,爲什麼?“拿着你的東西馬上給我滾!”
他咆哮道,隨即鬆開了揚手,將面前的四方桌給掀翻了。
高安亦是被嚇了一跳,“公子……”
“馬上滾你聽到了沒有!”柳橋也怒喝道,“我們不要你們的銀子,馬上滾!”
“我跟公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小丫頭插嘴!”高安訓斥道。
易之雲臉色頓時猙獰,大步上前,猛然揪住了高安掄起拳頭便是打了起來,高安雖然是長隨,是下人,但是也是文官身邊的下人,騎馬駕車他會,可也比一般的文弱書生好了一些,根本不會武功,更別說是跟人打架了。
不過以易之雲如今的發狂勁,他便是懂武功恐怕也是要吃虧,更何況他不懂?
“公子……公子……”高安一邊反抗一邊喝道,“公子你住手!”
這時,柳橋也從驚呆之中回過神來,上前阻攔,“易之雲你冷靜點!”
而易之雲卻已然失控了,宛如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在高安開口之後,改了攻擊方式,直接掐上了他的脖子。
柳橋大驚,忙拉扯,“易之雲放手!放手易之雲!”她不在乎高安的死活,可是不能讓易之雲動手殺人!“易之雲你冷靜點!快放手!快放手!”
可是雙目赤紅的易之雲根本聽不進去,猙獰的臉上滿是殺意,他要殺了他,殺了他!
“易之雲——”柳橋用力拉扯着,一邊拉一邊喊着,“易之雲你不能殺他!易之雲,殺人償命!你殺了他是要償命的!易之雲,你還有娘,還有我!你不能爲了這樣一個人而丟了自己的性命,易之雲你放手!我求你放手——”
最後,沒有辦法,直接狠狠的,咬上了他的手腕。
或許是刺痛,或許是柳橋焦急的淚低落到了他的手上,讓他終於尋回了一絲理智,手上的勁道鬆了些。
求生的本能讓高安掙脫了這雙死亡之手,連爬帶滾地退到了一邊猛然喘息。
柳橋見他鬆手了,當即鬆口,然後走到他的面前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易之雲你冷靜點,你冷靜點!”
易之雲像是墜入了迷夢之中一般,猙獰的臉也平復下來,愣愣地看着眼前仰着看着他滿是淚水的小臉,身子,雖然一顫,隨後,擡手,輕輕地撫去她臉上的淚水,“阿橋,別哭。”
柳橋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不哭,我不哭,可是你也冷靜下來,易之雲,冷靜!”
“阿橋……”易之雲低喃道,神色也彷彿還在迷夢之中。
柳橋的心刺疼,驚懼,“易之雲,你還有我,還有娘,易之雲,我們都在你的身邊,易之雲,別這樣,冷靜點!”
“冷靜……”易之雲呢喃着這個詞,隨後,原本溫和的驟然猙獰。
柳橋眼眸一睜,死死的抱着他,“易之雲!”
易之雲目光狠戾地看向門檻處的高安。
高安驚的猛然哆嗦。
“滾!趕緊滾——”柳橋轉過頭對高安厲聲喝道,“不想死就趕緊滾!”
高安面色頓時青白,看了一眼易之雲,“銀票小人已經帶到,公子要不要是公子自己的事,但是小人絕對不會收回,還有,公子不管人不認祖歸宗,都是大人的兒子,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往後,還望公子能夠自省自身,不要做出一些玷污易家名聲的事情!”
“我讓你滾!”柳橋沒想到這時候他竟然還說這些刺激的話,如果不是要拉住易之雲,如果不是殺人要償命,她也也不會放過他!
高安對易之雲懼怕,對柳橋卻不,冷哼一聲,方纔甩手離去。
易之雲大步上前。
柳橋連忙抱緊了他的腰,“易之雲不值得!不值得爲了這樣一個人丟了自己的性命!易之雲,冷靜點!殺人要償命的,不值得爲了這樣的人丟了自己的性命,易之雲,我求你,我求你了!”
“啊——”易之雲倏然咆哮一聲,然後猛然掙脫了柳橋。
柳橋被他推到在地。
易之雲像是發狂了似砸屋裡的東西。
柳橋跌倒在地上,跌的生疼,也沒有力氣去阻止他了,而且見他沒有追出去,也想給他發泄時間,便沒有阻止,可是,擔憂就像一張巨網一樣將她的心死死裹着,讓她機會喘不過氣來,她沒有猜錯,先前易之雲不是真的沒事,而是,將一切的情緒都壓抑在了心裡,而如今……這情緒是發泄出來了,可是情況卻更加的糟糕!
這樣下去……
柳橋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了!
易晟!
該死的易晟!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無恥的父親?!
狠心絕情就罷了,如今都已經明明白白說了再無關係,卻還來這般一出!他是想借此逼死易之雲嗎?!
“啊——”易之雲砸完了屋裡的東西之後,便對着那掉在地上的盒子猛然用拳頭砸,那盒子倒在地上,裡面的銀票也散落了一些出來,可是,盒子完好,而且是用極好的材料做的,易之雲這麼一拳一拳地砸在盒子的面上,盒子沒碎,他的手便先出事了。
柳橋大驚,當即上前阻止,“易之雲,別這樣!易之雲別這樣!”
易之雲像是瘋魔了一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拳頭已經破了,滲出來的血濺到了地上的銀票上,星星點點,格外的刺目。
柳橋叫不醒他,只能用力狠狠地抱着他,“易之雲你別這樣!易之雲……”
不知道是因爲她聲音中的哽咽,還是柳橋的力度大的足以阻止他繼續揮拳,易之雲沒有繼續,而是,跌坐在了地上。
柳橋沒敢鬆手,死死地抱着他,“易之雲,我知道你很生氣,我知道,我也很生氣,我也想殺人,可是易之雲,不能的!他們不值得我們這樣傷害自己!易之雲,不要傷害自己!”
“阿橋……”易之雲開了口,卻是帶着哽咽。
柳橋擡起了頭。
易之雲躺在了地上,赤紅的雙目蒙上了水霧,浸染着恨意,刺骨的恨意,“我好恨!我好恨——”一字一字,彷彿字字都透這血淚。
十來歲的少年,卻彷彿歷盡了滄桑磨礪,他的心在滴血!
柳橋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錯了。
易晟卑鄙無恥。
而她卻是自私殘忍!
她阻止了他唯一可以宣泄這份恨意的路,他想要的路!
只是爲了,安穩地過日子!
“對不起易之雲……對不起……”柳橋緊緊的抱着他,“對不起……”
兩個半大的孩子,便是這般抱着哭泣。
一爲恨,一爲愧疚。
不知道過了許久,兩人才平靜下來,或者該說,柳橋尋回了理智,“易之雲,起來,娘還在等着我們!易之雲,你起來!”
暴怒瘋狂過後的易之雲,卻是死寂,那雙眼瞳彷彿再也不會明亮起來一般。
“易之雲。”柳橋忍着心中的難過,捧着他的臉,“娘還在等着我們,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易之雲,我們不能讓她知……”
“不能讓我知道?”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一道呢喃。
柳橋猛然轉身,卻見雲氏跟張氏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外。
易之雲也似乎回過神來了,猛然坐起了身子,面色煞白。
雲氏看了看兒子,然後,看向了地上那碎裂了的盒子跟灑了一地的銀票,嘴邊泛起了一抹淒厲的笑,然後起步,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些銀票面前,“三千兩,十倍奉還嗎?”
聽了這話,易之雲的臉龐驟然猙獰。
而柳橋也是不敢置信,高安竟然去找雲氏?從這裡走了之後他竟然去找雲氏?!他這是存心要逼死他們母子嗎?!
“我殺了他!”易之雲陡然怒喝道。
柳橋忙死死地摁着他,“不許殺!我說了不許殺你聽到沒有!”
“放手!”
“不放!”柳橋喝道,“你沒發現嗎?他是故意的!他們這是故意的!易之雲,他們拿三萬兩銀子來就是爲了逼死你們母子!”
易之雲渾身顫抖。
“易之雲。”柳橋緩和了語氣,眼中仍水霧迷濛,“我們不能上他們的當,不可以!易之雲,我們不能明明知道是陷阱要往下跳!易之雲,想想娘,想想我!”
“啊——”易之雲厲喝,沒有再要去追殺高安,可是,卻爬起了,然後跪在雲氏的面前,用力磕頭,“對不起娘!對不起——”
一聲一聲的道歉,宛如泣血。
可是,雲氏卻彷彿沒看見一般,她蹲着,一張一張地將那些銀票撿起,一張一張地撿的,撿的很仔細。
“娘……”柳橋看着他們母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氏也看不過去了,上前,“親家,你別這樣!親家……阿雲,你也別這樣……”一邊勸着也一邊落了淚,剛剛那人來,一身狼狽,說了他的來意,也說了他差一點被阿雲殺了,最後,讓親家好好教導兒子,她不知道那麼多的道理,可是也知道那人的話刺心,“親家,阿雲,阿橋說的沒錯,他們這是故意的啊!你們都別這樣!”
“易之雲!”柳橋伸手阻止他,抱着他,“別這樣,不是你的錯!不是的!易之雲你看着我,看着我!這不是你的錯,不是!是他們狠毒,是他們太狠毒了!我們不能上他們的當,不能讓親者痛仇者快!”
這一次,易之雲沒有掙扎,也沒有在淒厲吼,而是緊緊的,緊緊的抱着她,像是溺水的人遇上了浮木一般。
而云氏,最終亦是崩潰,跌坐在地上,手中撿起的銀票被猛然揚起,漫天飛舞,隨後,無聲痛哭……
昔日三千兩嫁妝,今日三萬兩償還。
這就是她當日執意下嫁,這就是她傾盡一切愛戀的結局!
爲什麼?!
爲什麼要這般殘忍!?
易晟,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爲什麼在我承認我認識的那個易晟已經死了之後還來毀了從前的那個易晟!
爲什麼連我記憶裡的美好都要毀去?!
爲什麼?!
爲什麼——
……
出了這事,搬去城裡的計劃不得不擱置了。
雲氏幾乎是被張氏給扶回家裡的,然後,便倒在了炕上起不來。
易之雲好點,可是,眼底已經徹底被陰鬱籠罩,然後,躲進了屋子裡。
“阿橋……”張氏急的不信,“這下子怎麼辦纔好?”
明明好不容易纔平靜的,現在又這樣!
這日子怎麼過下去?
“娘,什麼也別說了。”柳橋苦笑道,“沒事的,這麼多困難我們都走過來了,害怕這一次嗎?先不進城,先讓他們母子好好冷靜冷靜,會過去的!”
張氏見女兒這般說,也只好如此。
母女兩人一直守着兩母子,直到中午了,張氏纔去做午飯,柳橋卻一直守在了易之雲的門口,也沒進去,不怕他做傻事,就是怕他出去找高安。
小半個時辰之後,張氏過來,手裡拿着一個包袱,“阿橋啊……剛剛我去作坊那邊摘菜……順便……將屋子裡面的……銀票……收了起來,阿橋,這些銀票……怎麼處理?”
三萬兩啊?
怎麼處理?
“娘覺得呢?”
“不能要!阿橋,這銀票不能要的!”張氏不是不喜歡銀子,三萬兩她一輩子都沒見過,可是這銀票不能要!再多也不能,“娘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是這些銀票是害人的,留着會害我們的!阿橋,要不我們找里正……讓他將銀票還給那個人?”說完,自己卻又自己否定了起來,“不能找里正,不可以,這件事不能讓村裡的人知道……阿橋,不如找你爹吧!他是你爹,不會害你的,我們告訴他,然後讓他將銀票還給那個人!”
柳橋上前,“娘,先交給我吧。”
“阿橋,你想要你怎麼做?”
“娘,這件事不能說出去。”柳橋吸了一口氣,“爹那邊……如果要說的話,也得過一段時間,娘,現在他們都受不了刺激。”
張氏一聽心裡也是一個激靈,“好,我不說不說!那這些銀票……”
“我先收着。”柳橋道。
張氏點頭,“那我去做午飯……”
“嗯。”柳橋點頭,隨後低頭看着手中的包袱,許久之後,擡起頭,轉身敲了易之雲的門,當然,沒有得到迴應,她也沒等迴應,輕輕地推開了門。
易之雲便坐在炕下的地上,雙手抱着曲起的雙腿,頭低着,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陰鬱。
柳橋頓了頓腳步,然後走上前,隨後,也坐在了身邊,“易之雲……”
易之雲擡起了頭,目光中仍是透着殘餘的狠戾。
柳橋看着他,掂了掂手中的包袱,“易之雲,這些銀票,你想怎麼處理?”
易之雲眸子頓時蒙上了寒冰,“燒了!”
“好。”柳橋點頭,“只是燒了,除了解一時的憤怒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
“你想要?!”易之雲面色一獰。
柳橋也不生氣,“還記得我說過我最恨別人拿銀子砸我嗎?我怎麼會要?可是易之雲,你不覺得以後再將這筆銀子當面砸回去更痛快嗎?”
易之雲面色緩和,卻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易之雲……”柳橋將包袱扔到了一邊,然後伸手抱着他,“易之雲。”不說其他話,就喊着他的名字。
“阿橋……”易之雲以爲是自己嚇到了她了,“你別生氣,別難過,我不是故意的……也不要害怕……我不會再做傻事的!你說的沒錯,不值得……不值得的!”
“易之雲,對不起。”
“跟你沒關係!”
柳橋閉上了眼睛,沒有反駁他的話,或許有些事情是註定了的,該發生的,始終都是要發生,不管外力,外人如何的阻止,終究還是會失敗。
沒有人可以阻止!
或許這就叫做天意,又或許……
呵呵。
哪有這麼多或許?
可是……這樣做,就真的好嗎?好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便是她自己也不成。
易之雲見她沒反駁,將她抱的更緊,“阿橋,不是你的錯,是我衝動了,是我……”可是他卻並不知道,在這時候,在柳橋的內心,正在爲一個決定而掙扎萬分。
易之雲像是緩過來了,至少,飯照吃,覺照睡,連活都乾的起勁,不是鋪子的功夫,而是跟這林貴下地去,而接下來幾日,他們都沒有去鋪子,對外宣佈是雲氏病了。
這也並未算是說謊,雲氏的確病了,心病。
可是如果可以給柳橋選擇,她寧願易之雲也跟雲氏一樣心病,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外面看着沒事,內心卻一點一點地腐朽。
她真的不想下那個決心,可是,更不想看着他這樣一日一日的折磨自己。
“易之雲,回家吃飯了!”如同過去的幾日,沒到中午,她都會去田裡叫他,這幾天,鋪子的事情都是張氏跟林小燕處理,柳河也去幫忙,而她,則留在家裡照顧他們母子。
跟林貴下地是易之雲自己提出的。
對她說是想要多學一些事情,可是,有誰會在鋤地的時候一臉的殺氣?
便是木訥遲鈍的林貴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偷偷來告訴她。
易之雲停下了手,然後扛着鋤頭跟林貴說了一聲便和柳橋回去,午飯,先給雲氏送去了,然後,便在廚房跟柳橋開了一張桌子吃。
“多吃點!”
“嗯,你也多吃點!”
“嗯。”
“易之雲,我下午進城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讓阿貴叔送我去,娘在家裡需要人照顧。”
“好。”
“易之雲……”
“嗯?”
柳橋看着他,“你高興嗎?”
“爲什麼這麼問?”易之雲道。
柳橋笑了笑,“沒有,只是看你每天跟阿貴叔下地的,怕你辛苦。”
“不辛苦。”
“好啊,那過些日子杏果也要收了,你來負責?”柳橋笑道。
易之雲點頭,“好。”
“那好。”柳橋笑道,“上一次我忙的暈頭轉向的,這一次你負責,我可以好好歇歇了。”
“以後都由我來做!”易之雲道,“你好好歇着,好好玩。”
柳橋笑了,心口卻是酸的。
下午,林貴沒有下地,送柳橋去了美食坊,先跟林小燕瞭解了鋪子的情況,然後便看賬目,之後,就一個人在屋子裡面發呆,入定了一般,便是柳河進來也沒發現。
“阿橋。”柳河喚道。
柳橋方纔回過神來,“爹。”
柳河看了看閨女,然後坐了下來,“有事情就說出來,讓爹幫忙。”
“爹。”柳橋微笑,“沒事。”
“還騙爹?”柳河皺眉,“你娘都跟我說了。”
柳橋詫異。
“別怪你娘。”柳河道,“是我看你們好幾天不來鋪子,擔心就問了你娘,她開始也不肯說的,後來我強迫她說的,阿橋啊,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告訴爹?”
“爹。”柳橋低頭,“對不起。”
柳河嘆了口氣,“爹沒怪你,爹是心疼你。”原本以爲易家會是一戶好人家的,可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事情?!
“爹,我沒事。”柳橋笑道,“易家對我很好,易之雲對我更好。”
柳橋看着女兒的樣子,不知道是該更加心疼還是感慨一句女生外嚮,“阿橋,爹知道你不想離開易家,就算爹想要帶你走,你也不會走的,不過以後要是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爹!阿雲還小,容易衝動,你的婆婆……她始終是一個女子,而且還是當事人也容易意氣,這樣很容易出事的!”
“我知道。”
“還有……”柳河繼續道,“爹知道你們心裡不痛快,想要報復,可是阿雲的那個沒良心的爹不是普通人,阿橋,我們惹不起的!你千萬要好好勸勸他們母子,不要亂來!”
柳橋點頭,“我會的。”
柳河看着女兒,不管女兒如何的答應,不管自己如何的叮囑,他還是不放心,不過好在以後他都在她身邊,有事他也可以幫她擋着!
“爹……”柳橋掙扎了會兒,“有件事我……”話還未說完,便被進來的林小燕打斷了。
“阿橋,君東家讓人過來請你去一趟金玉滿堂。”
柳橋收起了沒有說完的話,“嗯。”隨後起身,“爹,我去一趟。”
“要爹陪你去嗎?”柳河道。
柳橋搖頭,“沒事的,我去去就回,爹不用陪我。”
“好。”
柳橋出了鋪子便直接去金玉滿堂,到了之後,便被掌櫃的請去了見君世軒,許是心裡有事,她並未注意到這一日酒樓的氣氛有些怪異。
“君東家。”
君世軒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在見了她之後,眉宇微沉,“你終於肯出現了。”
“君東家這事什麼意思?”柳橋皺眉。
君世軒淡淡笑道:“你忘了之前我們說好的事情?如今各地的作坊也見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應該履行你的義務了?”
“抱歉。”柳橋聞言道,“最近我家裡……”
“在你的心裡,你的家人比你的生意還要重要?!”君世軒忽然指責道,“重要到你丟下新開張的美食坊不聞不問,重要到你忘了之前越好巡視腐竹作坊一事?!爲了你的夫君,一個在考場上臨陣脫逃,後來發瘋丟下你去從軍的夫君,你就不惜將你所有的心血都毀了?都付諸東流?!如果是的話,那我就看錯你了!”
柳橋擰緊了眉頭,神色也沉了下來,“我不知道家人跟你的妻子在你的心裡究竟算是什麼,但是,在我的心裡,我的家人,我的夫君比什麼都重要,你說的沒錯,他們比我的生意都要重要,他們出事,我可以扔下我好不容易開起的美食坊,也可以對給我賺了大筆銀子的腐竹作坊不聞不問,只是不是因爲你看錯了我,而是你從來也沒有真正瞭解過我!在我的心裡,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因爲家人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來,而生意沒了,卻還是可以重頭開始!不過我所說的這些,一心撲在事業上的君東家應該不會明白!或許,這就是男女的區別!”說完,起身,“如果君東家對我不滿意,或者我的疏忽造成了損失,君東家可以依照協議處罰,只是,請您不要隨便指責我,指責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夫君!正如你不會希望聽到有人指責你的妻子!如果今日君東家讓我來就是爲了跟我說這些的話,如今相比君東家也說完了,我該走了,告辭!”
說罷,轉身離開。
“你站住!”君世軒猛然起身喝道。
柳橋轉身,怒意涌出,她不知道君世軒究竟發什麼瘋,沒錯,這些日子她是怠慢了一些,可是並沒有造成什麼損失,他至於如此嗎?“君東家還有什麼指教?!”
君世軒死死地盯着她,一臉慍怒,彷彿即將要大發雷霆一般,然而,半晌過後,卻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我的孩子沒了!”
柳橋詫異,“什麼?”
“我的孩子沒了!”君世軒再一次道,眼底竟然浮現了朦朧的水霧,“昨天,欣兒小產了,我的孩子沒了!”
柳橋皺眉,隨即,恍然,感情他對她大發雷霆是遷怒?“好端端的怎會這樣?”不過話問完,心裡卻隱隱猜到了結果。
近親結合的惡果吧?
果然,君世軒不是上天厚待的一個。
雖然被遷怒心裡不虞,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她豈能跟他計較?
“君東家,你們還年輕,還可以再有孩子的。”
君世軒頹然地坐下。
這是柳橋第一次見到他這樣。
“你知道嗎?”君世軒低喃道,“我父親離世之前,我對經商並沒有興趣,甚至厭惡,我厭惡這銅臭,厭惡我父親用各種各樣的手段給別人競爭,相鬥,甚至曾經趕盡殺絕過,後來,我父親忽然病逝,我不得不接受家業,因爲如果我不接手,我們母子就會被人給吃了的,起初很艱難,真的很艱難,要不是母親每日的眼淚鞭笞,若不是舅舅的傾力幫助,我走不下來!後來,漸漸的,我發現我變的跟爹一樣了!甚至比他更加的狠!我不但對生意對手狠,對曾經逼迫過我們母子的人更狠,就算他們是我的親人也一樣!趕盡殺絕!只有趕盡殺絕纔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可是……”他擡頭看向柳橋,“是不是因爲我作孽太多,是不是因爲我下手太過狠辣,欣兒的孩子纔會沒了?是報應嗎?”
柳橋看着他,“我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只是……君東家,如果是報應,早就報了,豈會報在一個沒出生的孩子身上?而且,就算是報應,我們也只能承受!這個道理從當日作孽的那一日開始就該知道。”
“可若是真的有報應,爲何不報應在我的身上?!”
“如今不算是報應在你的身上嗎?”柳橋道。
君世軒一窒。
“只是,我並不覺得這是報應。”柳橋緩和了語氣,沉吟會兒,終究還是無法將近親結合的後果說出,這時候說出來對他們誰都沒好處,那表小姐沒了孩子已經夠慘的,她不該在雪上加霜,“不過是一個意外罷了,君東家跟少夫人都還年輕,定然會再有孩子的。”
“是嗎?”君世軒道。
柳橋正色,“君東家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商場上的手段大家都會用,君東家所謂的趕盡殺絕也並非真的要了人的性命,沒有殺孽,如何會有這麼重的報應?如果真的有報應,那便是說老天長了眼睛,既然有眼睛,便不會下這麼重的報應。”
君世軒聽完,愣了一下,隨後笑了,凝視了她半晌,“柳橋,謝謝你。”
“不用謝我。”柳橋道,“而且,我覺得這個時候君東家不應該在這裡,而是應該去陪你的妻子,孩子沒了,君東家尚且如此難受,更別說是孕育孩子的母親。”
君世軒笑容斂去,“嗯。”
柳橋看了看他,“君東家,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你,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回答。”
“你說。”君世軒道。
柳橋沉吟會兒,“君東家方纔說你一開始並不喜歡經商,那這麼多年下來,君東家快樂嗎?”
“快樂?”君世軒蹙眉。
“嗯。”柳橋道,“撇去了不得不如此,君東家,你快樂嗎?做着這些你曾經厭惡的事情,你快樂嗎?”
君世軒凝視着她,半晌後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我們都沒得選擇,包括快樂與不快樂。”
“選擇?”柳橋低下頭,呢喃着。
選擇嗎?
君世軒沒有選擇,所以,最後連快不快樂都沒得選,那她呢?她有的選擇嗎?還有易之雲,他有嗎?!
有的。
只是,代價很大。
她不知道該不該去賭一把!
“謝謝君東家。”柳橋擡頭,微笑道,“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美食坊目前運作正常,因爲纔開始運作,所以分紅的事情恐怕得延後幾個月,至於腐竹作坊,你放心,最遲月底,我就可以去看看。”
君世軒看着她,“嗯。”
“另外,給我爹治腿的事情,也謝謝你。”柳橋繼續道。
君世軒道:“舉手之勞。”
“那我先走了。”柳橋道,隨後轉身離開。
“柳橋。”君世軒卻叫住了她。
柳橋轉身。
“柳橋,你真的不像個孩子。”君世軒緩緩道。
柳橋一愣,隨即失笑:“我本來就不是孩子,從我嫁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婦人,不再是孩子,可以也必須去照顧和保護家人,或者……”話停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成全。
成全需要她去成全的人!
柳橋吸了口氣,擡頭,“告辭。”
這一次,君世軒沒有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