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按住周越的手,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堅持住,她還在等你。”
牀榻上頓時一片安靜。
白沐嘆了口氣,
他是應該爲妹妹有一個死心塌地的丈夫而感到開心,還是該爲這個救自己與危難現在生死難明的越王殿下而感到悲哀。
一個月前,他被西戎的軍隊和西南一些部落集體圍攻,差點就打算拼死突圍殺死一個算一個的時候,周越帶着僅僅百人的隊伍從天而降,生生從三千人中將他們拯救出來。
看到周越的那一眼,他的震驚之情不亞於最初在滿江樓時的第一次遇見。
那次,他是被周越強大的背景勢力所震驚。
而這次,他卻是被周越個人的強大能力所折服。
這樣一支訓練精良,神秘莫測的隊伍,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可週越不僅有,甚至還將他們隱藏了這麼多年無一人發現。這纔是令他細思極恐,甚至對周越起了防範之心的原因。
可誰知,這小子竟然笑嘻嘻的衝上來就喊二哥。熟稔的好像兩人並非只見過兩面,而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生兄弟。作戰之餘,不是拉着自己討論接下來的戰術,便是拉着他讓他講小七的幼年往事。
奇怪的是,這位性情豪放,無師自通用兵如神的越王殿下雖時不時溫好酒給他,但自己卻是一口不飲。哪怕是他們首戰告捷,成功將西戎的進攻逼退的時候。
白沐永遠無法忘懷當他問及原因時,周越滿臉不好意思卻坦誠無比的回答。
——害怕自己被麻醉,做出不受控制的事情。
白沐雖邊疆待久了,但從前可也是混跡京都的浪蕩公子,周越眼中的愧疚和懊悔又如何逃得過他的眼睛。
而令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位越王殿下作戰詭異莫測,但對他時卻刻意地坦誠赤白的要命。只要自己開口有話,對方都會安靜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不管是在商討作戰對策的時候,還是私下裡相處的時候,無一例外。
要知道,不管是從身份上還是從地位上來講,周越都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即使是在軍中,自己雖鎮守西戎多年有不少的嫡系。但周越所帶來的幾乎都是大周曆史上掛的上名字的戰將。
同時,這些人還有一個特質便是曾經跟隨過周越的父王,當今登基後才漸漸隱退。換句話說,這些人的
心中甚至未必會將皇帝放在眼裡。但對周越的命令卻是令出必行的。
因此,他實在是找不到理由值得對方用如此低下的姿態去對待自己。甚至是隱隱帶着一絲不經意的討好。有時候,周越甚至比自己的副將還要了解自己的想法。若是自己提出一個想法,不出兩日對方一定分毫不差的完成。
直到某日,他看到對方握着手裡的鳳白玉,眼中滿是寵溺的光彩的時候,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枚鳳白玉,是小七從前貼身佩戴之物。
白沐轉身,壓下自己心頭的波濤洶涌,邁步朝着門外走去。
此時一陣風吹過,不遠處書桌上幾張宣紙從門縫隙中飄散出來,落在白沐腳下。
他正打算彎腰撿起來的時候,眼前赫然多了一道熟悉無比又憔悴不堪的身影。她一身的天青色麻衣已經皺的不成樣子,雙目也是血一般的通紅。手上拿着的是方纔散落在地上的宣紙。
白沐注意到,她的手,似乎在顫抖。
“小七!”
白沐一把將搖搖欲墜的白錦扶住。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嬌貴的像朵溫室裡的花朵的妹妹竟然一個人來了西南……
“二哥,他在裡面嗎?”
白沐心頭一痛,他一點頭不想讓白錦看到周越現在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樣子。
“我知道的,他在裡面的。他還活着嗎?”
白沐垂頭,清晰的看到白錦眼中的期冀和小心翼翼,她的聲音輕的像是不敢詢問一般。他甚至覺得,若是他現在說一聲沒有。自己這個妹妹就會當場自縊而去。
白錦從白沐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他還活着,真好。
上天還是厚待她的呢。
白錦的腳步虛浮,整個人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朝着門扉邁去,緩慢但是無畏。白沐想攔住她,至少也讓她稍作休整。但她倔強的背影卻讓他選擇了上前去扶住她。至少讓她更快的走向她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吱呀一聲。
白錦猛地閉了下眼睛。屋子裡的黑暗讓她看不清出任何東西。
“軍醫說,他最好不要見到光。”
白錦緩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二哥,你先出去吧。我就看他一下,一會就出去找你。”
白沐
擔憂的瞧了她一眼,終是無奈的點點頭。他垂眸看了看宣紙上滿滿的“暖”字,所以的情緒只剩下了無奈和疼惜。
怎麼可能搖頭呢?
一個是被毒藥折磨到難以容忍之時倚靠寫一個名字來減少苦楚的人。
一個是不顧安危長途跋涉用盡全身力氣奔赴遠方只爲見到那人的人。
誰擋得住他們的彼此相見呢。
“阿越。”白錦微笑着,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因爲這個久違的笑意而扯出的血痕。“你怎麼躺在這裡,不是說好的戰事一結束你就會京都嗎?你這個騙子。”
白錦拉起周越的手,眼眶中頓時溢滿了水花。
他的手一直都是纖長漂亮,長長的手骨節分明,摸起來簡直溫潤如玉,觸手生暖。可如今,卻枯瘦地像是被奪取了所有的活力,冰涼更勝她的手。臉上的鬍渣子錯落的分佈在深陷的雙頰上,憔悴不堪。青茬中那張薄脣蒼白如紙,沒有絲毫的紅潤。眼窩深陷,長長的眼睫毛貼在眼皮上,無精打采。
這還是她清逸俊秀,風流瀟灑的阿越嗎?
他怎麼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
白錦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試圖以此來帶給他一些些的溫暖。
“你都要嚇死我了。說好的讓我等你回去,現在倒好,你還是讓我過來接你。”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在京都也沒有什麼意思。”
“你都不知道,我可是狠狠的坑了那些人一筆,現在的國庫呀,就算是你們再打上幾個月的仗,都支撐得起。我是不是一如既往的聰慧?”
“遇兒長胖了好多,不過手腳靈活了許多。我把他交給三嫂帶着了,還有小影陪着他玩。只不過他還是什麼話都不會說。”
“叢書還沒有傳消息回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功綁架到七皇子……只要他成功,那麼我們最多再休養生息兩年就可以找漠北算賬了。青州那麼美,我才捨不得給他們。”
“我很聽你的話啊,那些貴重的首飾一個都沒有帶。不過我偷偷去你的越王府把那支紫玉簪子偷了回去。你看現在就在我頭頂呢。”
“阿越,你是不是特別困,那你睡吧,我一會再來看你好不好?”
……
白沐貼在門框上,聽着裡面斷斷續續的話,臉上慢慢漾出一絲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