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侍女通稟後,趙湘兒很快出來相見。屋裡溫暖如春,她穿一身淡黃色的輕羅衫裙,袖口與領內微露一層白紗中單衣緣。長裙下垂的線條平緩柔順,無一絲多餘的褶皺,白色披帛無聲地委曳於地,襯得她姿態越發嫺靜寧和。
“郡主。”陳恪沒想到,趙湘兒竟如此沉靜,一肚子安慰的話,反不知從何說起了。
兩人坐下後,沉默了片刻,還是陳恪先開口道:“對了,還沒恭喜郡主榮升公主呢。”
“我寧肯連郡主都不當,”趙湘兒面上浮現一絲苦笑道:“湘兒就要遠嫁了……”
“我沒聽到旨意。”陳恪搖搖頭。
“當然不會一時下來。”趙湘兒輕聲道:“這裡面有一套禮儀,冊封是第一步。”
“……”陳恪又陷入了沉默,他手背凸起的青筋,顯出他心裡的波浪。良久,放吐出兩個字:“不行!”
“什麼不行?”趙湘兒一直在癡癡的望着他,聞言一愕道:“什麼不行?”
“你……不能嫁給那李諒祚!”拿定了主意,陳恪一掃臉上的遲疑,意態堅定道:“絕不能!”
“……”雖然不明白,他爲何這樣說,但趙湘兒的一顆心,卻如被清泉滋潤過一般。她那嫺靜的臉上,綻出一絲微笑道:“大哥何出此言?”
“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裡跳。”陳恪沉聲道:“何況此事還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
“怎麼會是火坑?”趙湘兒問道。
陳恪沒法告訴她。李諒祚是個短命鬼,而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西夏皇宮裡,她還不一定能比李諒祚長命:“總之,那就是個火坑。”
彪悍的結論不需要的理由,更彪悍的是趙湘兒竟然相信了。只是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可是,我若嫁去西夏,兩國能罷兵止戈。”她輕聲道:“湘兒縱死何惜?”
“大宋對付西夏的手段有很多。”陳恪搖頭道:“還犯不着讓一個女子來承擔。”
“爹爹說,這樣對二哥有好處……”趙湘兒神情一黯道:“官家把我嫁到西夏,也有給二哥加碼的意思。”
“官家要是真想給殿下加碼。有的是別的辦法。”陳恪斷然道:“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嫁給李諒祚的!”
“那你想讓我……嫁給誰?”趙湘兒目光灼灼的望着陳恪。
陳恪的眼神,卻有些閃躲道:“當然是我……”
趙湘兒雙目一亮。卻聽他聲音越來越輕道:“我大宋的好男兒了。”
感覺自己有些氣短,陳恪一仰頭,粗聲道:“你想嫁給誰,只要報上名來,都包在我身上!”
“大哥說笑了……”趙湘兒心裡輕呼,你難道不知道我想嫁誰麼?面上卻依舊淡然道:“此時聖意已決,斷不能更改了。”
“聖意麼……”陳恪哂笑一聲道:“從來不是不能更改的。”說着站起身道:“我這次來,就是讓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斷不會讓你嫁給李諒祚的。”
“需要小妹做什麼?”趙湘兒終於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但凡有一點可能,誰願意嫁去西夏那鬼地方?
“不需要,你靜觀其變就好。”陳恪第一次綻出笑容道:“相信我!”
趙湘兒的俏臉上,浮現出淡淡紅暈,笑容如梅花吐蕊……回到家。陳恪便和小妹商量起對策來。
“這件事,首先得讓殿下知道,”小妹心中苦笑,但見他急得火燒火燎,也顧不上拈酸吃醋,想一想道:“問問他的意思纔好行事。”
“他肯定不會同意的。”陳恪淡淡道:“官家想的是。如何不打仗,過上安生日子。殿下則做夢都想滅掉西夏,收復河套,豈會讓李諒祚成了自己妹夫,束手束腳?”
“還是先問一下的好。”小妹道。
“應該的。”陳恪點點頭,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也不必那麼老實,我又不是他的奴才。”
“好吧……”小妹白他一眼道:“其實辦法很簡單。我大宋戶婚律中有一條,曰‘同姓不婚’。”
“哦……”陳恪一愣道:“怎麼講?”一個姓李、一個姓趙,這算哪門子同姓?
“三哥是關心則亂。”小妹掩口笑道:“明道二年,今上封李元昊爲西平夏王,賜姓趙,故李元昊其實應該叫趙元昊纔對。他的兒子自然也該叫趙諒祚了。”
陳恪瞪大眼,想不到問題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這一茬,當然不能由他來挑破,不過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嘴炮。而且壞了趙宗績的好事兒,他當然要設法補償了。
沒過兩天,‘同姓不婚說’便傳遍京城,臺諫的言官早就對所謂的‘和親’大不以爲然,認爲‘中國結婚夷狄’是‘自取羞辱’,現在有了理由,自然要萬炮齊鳴。
奏章雪片般的飛到銀臺司,大大出乎趙禎的預料。他認定這是某些人不想看到趙宗績的妹妹,成爲西夏王后,對這些人挾言官自重自然氣憤無比。他讓人去查了記錄,發現確實是明道二年,李元昊自請冊封,朝廷賜姓爲趙。只是後來那廝反叛,朝廷剝奪了他的賜姓,又復以李元昊相稱。
便讓人傳話說,第一對方原本並不姓趙,第二,對方現在也不姓趙。所以算不上同姓不婚。
但大臣們堅持說,只要姓過趙就不行!戶婚律上載有明文,同姓包括曾用過的姓氏!如果官家再堅持,兩制官就要動用手中的權力——‘封還詞頭’了。詞頭,是未生效的皇帝草詔,只有兩制官動筆按詞頭寫成正規詔書之後,旨意纔會生效。而兩制官一旦覺得這個任命不妥,他有權把詞頭封還,拒寫詔書,終止任命程序。
這是宋太祖制定的一個非常開明,也非常英明的政策,爲的就是制約皇權,防止濫用。這也是宋朝皇帝,一向顯得比較軟弱的原因,你要是玩硬的,弄不好那幫以風骨自詡的大臣。就會給你個下不來臺。
一看風聲不對,再鬧下去,恐怕非但不能給趙宗績帶來好處,反倒會惹上一身騷。趙允弼也打起了退堂鼓,上書說自己的女兒年齡比對方大太多,又曾經結過婚,實在不合適,還請皇帝收回成命吧。
並把皇帝賜給趙湘兒的金冊、鳳冠、霞帔等物奉還。
這時候,又有大臣把李諒祚十三歲便與表嫂梁氏通姦,兩人又合謀害死了他表哥與舅舅的事情捅破,愈加證明了‘夷狄禽獸也’。
重重壓力之下,趙禎只好改變初衷,以‘同姓不婚’爲由,不收李諒祚這個女婿。
再次求婚失敗,讓誅殺沒藏訛寵後,便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感到分外羞辱。他勃然大怒,無法抑制,認爲宋朝瞧不起自己,決定提兵十萬,給宋朝人點顏色瞧瞧,逼他們把公主嫁過來。
於是李諒祚帶人衝進了大宋的秦、鳳、涇原等州縣……不過這些地方常年是戰區,又窮又硬,也沒啥便宜好佔。至於公主,就更沒可能了。他客客氣氣的還有希望,現在提兵壓境,要是大宋還把公主嫁給他,就成了拿‘女人換苟安’,這個千古罵名,誰也承擔不起的。
不過宋朝那邊,也確實緊張起來了。畢竟西夏在軍事上,是個強大的敵人。一旦李諒祚起狠來,對宋朝的傷害還是很大的。
於是下次朝會上,趙禎埋怨道:“寡人說答應他吧,你們都不許,現在把那小子惹毛了,你們說怎麼辦吧?”
衆大臣紛紛提議,應該整軍備戰、聯絡吐蕃云云,說來說去,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就在大臣們衆說紛紜之際,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陛下,臣有本奏。”
趙禎一看,是陳恪,心說我怎麼把他忘了?便笑道:“愛卿有何高見?”
“陛下不必憂慮,李諒祚這個破孩子,純粹是沒事兒找抽。陛下派我到邊境上去,告訴他會永久性關閉榷場,歲幣也別想要了。再痛罵他一頓,這孩子就懂事了。”陳恪對李諒祚的態度,基本上是不屑一顧。
趙禎差點驚掉下巴,他甚至以爲自己幻聽了。寡人沒聽錯吧?那可是西夏國王啊,就這樣對待?
大臣們也有點慌,覺得這樣太冒險……便說還是穩妥計較的好。不然會惹出更大的麻煩。得虧陳恪是對外問題的專家,又有了大儒的光環,這纔沒人斥責他胡言亂語。
陳恪卻打斷了他,斷然道:“聽我的,就這麼幹!我可以立軍令狀!”
大臣們不說話了,陳恪敢說這種話,要麼是活膩了,要麼就真有把握。
不過看他年紀輕輕,大好前程,也不至於活膩了吧?
如果能不動刀兵,把西夏人嚇回去,自然是再好不過。趙禎和諸位相公對視片刻,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姑且一試’的眼神……分割……各種揉臉,最近壓力好大啊……怎麼辦啊,怎麼辦?我是不是得去找算命的看看,怎麼這麼多事兒呢?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