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官眷們,各個都是靈透的,又出去交接應酬慣了,極擅於察言觀色、調節氣氛,很快就似乎與江夏娘幾個熟絡起來。
喝了一盞茶,氣氛活躍起來,邢家三姑娘就笑着道:“剛纔聽鸚哥說,芮娘可是在斂梅上雪呢?我們一羣人來了,倒是耽擱了你的雅興,如此,不如咱們都搭把手,幫她去斂一些,也好將功補過呀!”
向家大姑娘就抿了嘴笑,睨着邢三姑娘道:“我看呀,三妹妹哪裡是想將功補過,不過是想着,這會兒斂雪水出點兒力氣,等來日芮娘用那雪水烹茶之時,你也好意思來討杯茶吃吃吧!”
邢三姑娘臉皮兒薄,被她這麼一說,不由地紅了臉,張嘴欲辯未辯之時,邢家大少奶奶笑着開了口,拍拍自家小姑的肩膀,道:“我家三妹妹最是心地純良、不會遮攔的,有什麼就說什麼,向家妹妹不說感謝她替你說出了心聲,偏偏還取笑她,可別怪我回去告訴給老二知道……老二可是最疼妹妹的。”
“大嫂!”向家大姑娘聞言瞬間漲紅了臉,嬌呼着抗議,卻非但沒人替她迴護,反而都鬨然笑起來。
江夏微笑着聽她們說得熱鬧,心中暗暗勾勒出一個大致的蘇州城官宦關係網。
芮娘看鬧得很了,於是微笑着起身,招呼幾位姑娘,還有曦兒、啓娘,重新披了斗篷,收拾齊整了,出門,往梅林裡,賞梅掃雪去了。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走了,只剩下三位少奶奶留在屋裡。
這三位或嫺靜或清雅或爽利,自然都是知情知趣的妙人兒,陪着江夏從賞梅掃雪,說到烹茶,又說到臘月雪的種種功用效果、延伸到種種民間驗方偏方、食補湯水……就連江夏這等國醫聖手,也被她們有憑有據的敘述所吸引,自然地用了心,也跟着詢問談論起來。
說說笑笑了小半個時辰,江夏漸漸分了心神關注起屋外來。儘管陽光明媚,雪後卻是最冷的,曦兒啓娘兩個跟着在梅林裡掃雪,時間久了,只怕風寒侵襲了。
見她分心看向外邊,邢家大少奶奶很知機地笑道:“那些丫頭們不管大小,撒出去就興頭起來,顧不得冷了……清荷,你去看看姑娘們弄得如何了,差不多就讓她們收手吧,收那雪固然是雅事,萬一凍病了,鼻涕眼淚的,可就雅不起來了!”
她的話一說完,那清荷固然答應着去了,另外兩位女子卻也跟着笑起來。
邢大少奶奶笑嘻嘻對江夏道:“我沒讀什麼書,不懂得那些煮雪烹茶的雅詩,說話也粗鄙,江夫人莫笑話!”
江夏微微笑着,搖頭道:“大少奶奶過謙了。”
說着話,曦兒和啓娘率先跑了進來,小臉蛋兒被風吹得有些發紅。江夏伸手攬住兩個丫頭,先握住她們的手,發現兩個小丫頭的手居然不冷的。曦兒就笑道:“娘不用擔心,我和表姐個子矮,夠不着那梅花呢,一直抄着手筒子看呢,不冷!”
江夏這才放了心,又回頭吩咐水香:“去衝一些祛風散寒的姜棗茶來!”
水香答應着下去,片刻拎了一隻銅壺回來。正好,芮娘和姑娘們也回了屋裡,正說笑着,圍攏在熏籠旁烤火呢。江夏就讓水香將那驅寒茶分給衆人喝。
芮娘捧了茶喝了一口,隨即笑微微向江夏道謝:“都是我貪玩,倒是賺了夫人的一壺好茶!”
江夏笑笑,不語。
其他幾位也捧茶喝了,向同知家的二姑娘沒怎麼說話的,這會兒卻略略遲疑着開口:“夫人這茶中可是用了參?”
江夏點點頭,看着幾位都露出驚訝之色來,連忙道:“此參非人蔘,其氣清、性平,用量也小,並無妨礙的。”
芮娘也跟着笑道:“諸位奶奶姑娘儘管放寬心,江夫人乃國……嗯,通曉醫理本草,她說無妨就無妨,不必多慮的。”
那幾人交換了回目光,邢家大少奶奶就笑道:“哪裡是擔心啊,是覺得驚喜呢,能喝一盞江夫人的好茶,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福分呢!”
這話說的太過了,江夏也不當真,只微微一笑而過。
這些官眷最會察言觀色地。小姑娘們掃雪歸來,丫頭婆子們將烤的焦黃冒油的麂子肉送上來,大家喝着茶吃了些烤肉點心,又說了兩刻鐘的話,就起身告辭了。
只是,臨去時,幾位少奶奶都笑着邀請江夏母女和芮娘去她們府上做客,又都有清新雅緻的藉口,這個說她們家釀的酒嘗着能入口;那個說她們家養的兩盆‘十八學士’就要開了;還有一個乾脆說剛得了京裡傳出來的裙子樣式,邀請大家過去商議着一起裁衣裳!
芮娘只看江夏的意思,並不答話。江夏卻笑言,只要還在蘇州,就很樂意去,只怕打擾了各府。
那些人喜不自勝地連道‘無妨’,‘不打擾’,似乎江夏一答應上門做客,彼此就熟悉了不少,立時又拉着曦兒、啓娘誇了一回,寒暄一番,這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江夏就在敞軒門口停了腳步,芮娘卻將人送到園子門口。
等她送客回來,立刻向江夏告罪:“夫人,芮娘之前與她們戲言,沒想到,今日上了門……倒是攪擾了夫人。”
江夏笑笑,示意芮娘坐了,這才溫和道:“你隨母親闢居在此,你母親又是那等冷清,你能交接些閨秀往來才熱鬧。小小年紀,就該有小姐妹往來說笑,真的孤立不理人才不好。”
芮娘看着江夏低低地叫了一聲:“夫人……”就倏地低了頭,兩滴淚水落下來,打在她的裙裾上,洇開兩團溼印子。
江夏暗暗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心中一時不知如何安慰。頓了片刻,方纔開口道:“你能平安無憂地長大成人,又能有些閨秀密友往來已是極好的了,以後,也必定一切順遂,你也莫太傷懷了。”
芮娘只落了兩滴淚,然後低垂着頭靜默了一回,等江夏說完話,她也緩緩擡起頭來。
她大大的眼睛微微有一點泛紅,其他竟看不出什麼端倪了。彷彿她裙裾上的兩團水印並不存在一般。
“多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