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又驚又嚇又疲累至極,江夏並沒有胃口。東英更是受了傷,堅持至此已是意志堅強,自然更沒有胃口。只不過,兩個人都知道,此時還容不得她們鬆懈,吃飽了,纔有力氣繼續逃命。於是,都不聲不響地一口口咀嚼了嚥下去,一個人吃了兩塊粑粑喝了一碗粥。
犢兒根本吃不慣那粑粑的蒿草味道,江夏就討了一隻調羹來,餵了他一些清粥。
那婆子看着不忍,吩咐小媳婦一聲,片刻,拿了兩個煮熟的雞蛋來。
江夏真是滿心感動,接了一個雞蛋,另一個交給婆子,讓她餵給自家的孫兒吃。
好在,犢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個雞蛋吃了,江夏略略放了點兒心。
吃罷飯,江夏又向漢子請求,能否找一輛車來,送他們去興化縣——她之前問過漢子,知道已經離了高郵四十多裡,距離最近的就集鎮是界首鎮。——她卻不敢去界首鎮,只怕有人在界首埋伏攔截,於是央着老漢送他們向東,往興化縣去。
那漢子並未遲疑太久,略一猶豫就答應下來,匆匆出去,不久之後,就帶了一個牽着牛的青年回來,卻是他家的兒子了。
那青年淳樸靦腆,略顯木訥,對着江夏兩人點點頭,徑直牽了牛去套車。
江夏對那中年漢子道謝,又問明人家姓氏名字,這才知道,漢子姓王,名字叫王阿大。兒子叫阿興。
江夏口稱王大叔王大嬸,再三謝過之後,辭別這一家人,帶着東英登上牛車,由阿興趕着車,緩緩出了清水村,順着泥巴小路,一路往東去了。
牛車緩慢,到晌午時分,才走了七八里路,到了一個名喚陳塘的村落。
江夏看那村頭上有個小食鋪子,於是喚阿興停住,自己去食鋪子裡買了十幾塊糕餅,稱了兩斤熟爛的豬頭肉,用荷葉包了帶回來,讓阿興將牛車趕着向北拐了一個路口,停在一棵大柳樹下,牛兒拴在一旁吃草,她拿出吃食來,糕餅夾了熟肉遞給阿興。阿興紅着臉推了推,見江夏誠摯讓他,也就接了過去,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她去那小食鋪子裡還買了一個瓷罈子和兩隻粗瓷大碗來,倒了些熱湯給東英和犢兒喝些,自己漱了口,給犢兒咀嚼了一些糕餅餵了。自己也吃了些。
然後與阿興商議,她們不去興化了,因爲東英已經開始發燒,她的傷等不得了。犢兒也一直懨懨的,精神很不好——必須找個地方,給東英療傷,給犢兒祛祛身上的溼寒,不然,即便性命無憂,怕也會留下病根兒來。
阿興也看見了東英和犢兒的情況,知道江夏所言不錯,於是也沒多言,吃飽了就重新套了牛車,繼續往北去了。
傍晚時分,幾個人到了個曹塘村。這裡是個大村子,又四五家鋪子,還有個鄉間老郎中開的醫館。
犢兒一直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倒是沒有發燒。只東英卻高燒起來,頭臉通紅,身上也火炭一般,燙得嚇人……若非江夏一路上用溼帕子給她擦着額頭,只怕早就高熱神昏譫語,甚至驚厥驚風了。
到了那姓陳的老郎中醫館裡,江夏顧不得掩飾,見那老郎中不在,乾脆對屋裡的小夥計吩咐:“我說着你抓藥,快!”
小夥計詫異地打量着江夏,見她雖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卻容貌清秀俊美,因着急,那氣勢不由地放出來,竟讓他有些心裡打顫,不由自主就答應下來,順着江夏的吩咐,一味一味把藥抓好了,然後擡頭看向江夏,等着她進一步吩咐。
江夏卻看見了從後堂走出來的老者,抓完方子,就回頭向老者深施一禮,誠心道歉:“因妹妹急病,在下情急之下有所逾越,失禮唐突之處,還望老先生多包涵!”
那老者形容清癯,目光平靜,看着江夏的目光中透出些許讚賞來。他擡手示意江夏免禮,又問道:“老朽見你出方極有條理,君臣得宜,佐使有序,想來,你也是行醫之人吧?”
江夏拱手道:“不敢隱瞞老先生,在下雖是商戶,卻懂些岐黃本草之術,偶爾也替人看病出方……”
她如今奔逃途中,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是以,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隱瞞,倒不是刻意欺騙這位老先生。
那老先生對她的話似乎還有些疑問,卻沒有多言,問過情況,只命小夥計帶了藥下去煎熬。又喚了一個婆子過來,就讓江夏住到給病人準備的偏房裡。
江夏對這個安排很是滿意,連聲謝了,招呼着阿興一起,把東英和犢兒一起帶進去安置了。又交給阿興一兩碎銀子,託他去買些吃食、衣物來。
不多時,那陳老先生親自帶着熬好的湯藥過來,看着江夏給東英喂藥。他卻伸手給躺在另一張牀上的犢兒請了脈,然後看了江夏一眼,也沒做聲,轉身出去,片刻拿回一個瓷瓶子來。
江夏接過來,打開瓶塞一嗅,心頭一跳,猛地擡頭看向陳老先生。
老先生卻面色平靜,看也不看她,只輕聲嘆息道:“看你們……應是遇上了禍事。你不用多心,且在這裡住着……這個外傷的倒還罷了,孩子……卻是萬萬耽擱不得了。”
江夏又何嘗不知,犢兒先是受了驚嚇,又遭了寒溼侵體,一直懨懨的卻沒有發作……正是因爲病沒有發出來,才愈發可怕,萬一邪氣侵入臟腑,很可能就不是藥石可救的了!只是情勢所迫,加之東英傷病相加,危急萬分,江夏一時卻難以顧全給犢兒調治。
是以,聽老先生這番忠告,江夏誠心道謝。
陳老先生表情仍舊淡淡的,道:“孩子睡的那張牀很好,安心吧!”
江夏客客氣氣將陳老先生送走,掩了門,動手給東英拔了箭頭,傷口處理,確定她暫時穩定了,江夏就開始給犢兒調治。
江夏開了方子,叫那小夥計再去抓了藥來。那小夥計看着臉盆裡一團浸了血的布,還有一枚血跡未乾的箭頭,也沒覺得如何,順手就帶了出去,放在醫館門外。等他抓好藥,又順路給江夏帶了個乾淨木盆回來。
又對江夏道:“先生說那些沾了血的東西不能亂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