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已經落了,槐豆還沒有長成,一片綠蔭下,碧草芳菲,野花點點,加上四月底的天還沒有大熱,樹蔭裡涼風習習,鋪了草苫子,又加了厚蒲墩,槐花林,樹蔭地,就瞬間變成宜坐宜臥的涼榻,真是悠閒愜意又舒適。
草苫子上放了一隻矮几,几上原本擺着的點心盒子和茶壺被推到角落,一堆翠綠的槐樹葉子佔了大半個矮几面積。
囡囡和小妹一左一右圍在江夏身邊坐了,看着江夏拿槐樹葉子吹奏,嗚嗚咽咽的樹葉笛音色單調低緩,吹奏出一首《壟上行》,卻格外舒緩平和令人陶醉。
兩個小丫頭滿臉沉迷,非常熱心的要學,奈何樹葉笛看似簡單,學起來卻並不容易,兩個小丫頭初學半點兒笛聲沒有不說,還會發出噗噗的不雅之聲,逗得大夥兒笑的肚子疼。
笑的狠了,囡囡頂不住羞惱,跳起來跑去湖邊看徐襄釣魚了。
徐襄今兒自告奮勇釣魚添菜,帶了一頂竹斗笠,青衫翁鞋,席地而坐,一首魚竿,一手還拿了卷書,眼睛更多的時候看着書卷,魚竿則幾乎都是身旁的長貴長福盯着了。
囡囡一跑,江夏也就得了清閒,索性攆着幾個丫頭:“你們也去水邊玩去,往那邊走一走,有棵大桑樹,下邊鋪了青石板,你們儘可脫了鞋玩水去,順便看看桑椹兒結了沒,那是棵大白椹子,熟了的椹子這麼長,甘甜甘甜……”
幾個丫頭被她說得心癢難耐,互相看看,芷蘭主動要留下。
江夏笑着推她一把,揮手道:“去,都去,我就在這裡坐着,哪也不去,能有什麼事兒。再說,你們也沒多遠,就在那邊坡下,我喊一聲你們就聽見了。”
芷蘭仍舊有些不放心:“姑娘……”
“去吧,去吧!”江夏揮揮手,拉了兩隻蒲墩過來,笑着靠下去,“你們去玩你們的,我也清清閒閒地靠一會兒!”
芷蘭退回來,拿出一方趕緊的蟬翼紗帕子道:“姑娘,樹底下有那種小蟲子,一咬一個紅印子,好幾天下不去,癢癢的難受。這裡沒法子撐帳子,你好歹拿快帕子遮住了臉呀!”
江夏笑着接了,自己抖了抖蓋在臉上,揮揮手打發了芷蘭去。
這蟬翼紗綃薄,稍顯挺括,搭在臉上倒是絲毫不覺氣悶,反而能起到一點兒遮擋陽光紫外線的作用,微微清涼着,還挺舒服……
江夏沒想睡,她只是想閉着眼放鬆放鬆。閉上眼睛,耳朵的功能似乎瞬間強大起來,丫頭們的說笑聲、腳步聲,遠處小子們的嬉鬧聲,風吹樹梢撥動樹葉的簌簌聲,都聲聲清晰地入得耳中,這人聲樹聲風聲,真正混合成一片大自然的天籟之音,和着這陽光、輕風、淡淡草木香氣,漸漸抹平她心中的浮躁,摒去她胸中的煩憂,她真的身心如一,放鬆平和下來,只覺得她整個人也融入進了這大自然中,成爲這一片天地中的一份子。
然後,連嗅覺都似乎突然敏銳起來。
身邊不遠處一株蛇牀子開了花兒,淡淡的傘形科特有的揮發油的芬芳。
另一邊,槐樹下,生着一小片野艾草,微微苦澀的艾草香飄蕩過來……江夏嘴角微挑,心道之前真沒注意有它,還擔心什麼咬人的小蟲子!
正自想着,這草木香中突然多了一抹書卷香,還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幾乎同時,一道輕喃低語在耳畔響起:“怎麼就困了?”
徐襄的氣息近在身邊,江夏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對方身體散發出來的淡淡體溫。
他的體溫,總是如他的人一樣,淡淡的溫度,不會炙熱灼人!
還有他的氣息,因爲常年吃藥,之前臥病時,總是帶着一股子藥香;病好了,這股子藥香淡了,或者別人聞不到了,江夏卻能敏感地察覺到,只不過在這抹極淡的藥香上,混合了比較明顯的書卷香……嗯,就是紙張和墨混合的香氣。
江夏微微抿了抿嘴角,沒有睜眼,也沒有躲避,只是依舊平和地……不,是略略加深了呼吸。她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愛上了他的味道和氣息,由熟悉到依戀,再到如今的眷愛深重。
沒有得到迴應,徐襄也沒再出聲。
衣袂窸窣,蒲墩輕響,他竟然和衣而臥,挨着她,就在她的身旁。然後,很快就變得氣息綿長起來……
睡着了?這麼快!
江夏微微愕然着。她的手本來自然地搭在身上,這會兒愣是猶如成了一個單獨的不受控的個體,一點點,一點點,從身上滑下去,並沒用她再有什麼動作,她的手就遇上了一片溫熱,一隻大手恰如其時地接住了那隻小手,包裹住,稍稍頓了頓,似乎還有那麼一瞬的遲疑,或者是羞澀?隨即,那大手變得勇敢起來,或者它本來就很勇敢,很果決,果斷卻並不失輕柔地把小手拉過去,放在了他的心口。
她的掌心朝下覆在他的心口,隔着一層薄薄的綢布,就是他那瘦卻一直挺直傲岸的胸膛。那下邊,一顆心臟強有力地跳動着,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此時,原本平躺的江夏已經側了身,面向了徐襄。
她的手就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卻似乎無數次她爲他診治,無數次她觸碰他的身體一樣,親切、熟悉、依戀……不對,似乎有什麼正在悄然變化着,那一貫偏淡的體溫在不知不覺中升高起來;那一貫平和的心跳加快了頻率……她的手心貼着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她不由自主地感應他、應和他、與他呼吸一致,心跳相同。
她突然覺得手心有些微微地發熱,似乎開始冒汗……
然後,有一隻熱力四射的手也正摸索着伸過來,貼在了她的臉頰上,手指隔着蟬翼紗帕子,輕柔地移動着,摩挲着……
她手掌下的身體動了,坐起後,略略遲疑,然後,緩緩地俯身過來。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四手相握,十指交纏,她能感受到他的體重壓迫下來,他的氣息近了,近到鼻息相聞,能夠清晰感受到那鼻端氣息的溫度。
終於,他俯下頭,脣貼上她的臉頰,溫熱柔軟中,那麼多的寵溺和珍惜!
他始終沒敢把那層蟬翼紗手帕拿開,他只敢這樣輕輕地一觸即離。他努力壓抑着心裡的滾燙,還有他急促的心跳和氣息,只敢用力握住她的手,就像早就做出的決定一樣,這一生,下一世,都不放開。
“夏娘……”帶着明顯暗啞的嗓音,低沉而性感,聽得江夏心頭猛地一悸。
她那可憐的的小心臟彷彿突然被緊緊捏住,然後又陡然鬆開,空了一拍之後,開始瘋了似的狂跳,幾乎要掙脫她胸膛的束縛,蹦出去一樣!
“夏娘……”徐襄又是低低地一聲呼喚。
江夏的心就像最敏感的人碰了某頭丸,完全進入了癲狂狀態,跳的整個人都慌張起來……跳的她呼吸都沒法維持了,又因爲此,她覺得胸膛發悶,悶得就要窒息了!
“我知道你沒睡着……你應我一聲,可好?”徐襄的手仍舊緊緊地握着江夏的,然後,兩個人臉對着臉,氣息相聞,他的聲音極低,夢囈一般,又像是風中詩人輕輕地吟唱……無一不在撩撥着江夏的神經和耐受力!
她的心狂跳,呼吸衰竭……
終於,她在心跳出胸膛前,在呼吸窒息前,的最後一剎,再也無法保持安靜,她的手反握回去,推着他的手臂,在他的愕然和不抵抗中,毫無意外地,反轉。
她壓在了他的身上,她臉上的蟬翼紗帕子落下去,蓋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卻終究有些偏差,沒能蓋住他的下巴和嘴。
或許是呼吸系統生過病的人的同一症狀,他的脣色比平常人偏深,卻恰如塗了一層薄口脂的嫣紅,此時,或許是話未說完,或許是因爲驚愕,微微張開着,隱約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
他的下頜形狀極好,胡茬兒並不太濃,泛着淡淡的青,然後是他漂亮白皙的脖子,那一個男性象徵的喉結,在她的目光注視下,突然滑動了一下。
她清晰地聽到他吞嚥了一下,然後他張開嘴要說什麼:“夏……”
她一陣惱怒一陣心慌一陣窒息毫不猶豫毫不留情毫不……客氣地堵住了他的嘴,用她自己的脣!
觸碰,並不是第一次!
感覺,一如肌膚記憶,柔軟美好!
她堵住他的脣,似乎一下子排除了讓她心跳過速、呼吸窒息的罪魁禍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般,放鬆下來,沒了下一步的行動!
哪怕她早就電影電視劇現實版,觀摩過無數次!
真到了行動的時候,原來,觀摩再多也是理論知識,遠不能代替行動力和實際經驗!呸,怪不得聘人單位,都要老司機!
江夏暗暗地罵了一句,擡頭起身,看着仍舊蒙着半邊臉的徐襄,突然咬着脣輕笑起來。
從第一眼見他,就覺得他身嬌體弱易推倒……哈哈,果然——
“唔,徐襄……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