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到了女兒家,終於放鬆了戒備,也肯吃藥了。只是,讓她意外的是,吃過藥之後,她仍舊會犯困,而且,第一次吃過藥之後,她就一覺從下午戌時中,睡到了第二天臨近中午,竟幾乎睡過一天一夜去……
過了兩日,鄭氏終於忍不住了,特特地把徐慧娘叫到跟前,拉着女兒的手道:“慧娘,你再上上心,看着那賤人沾手的東西,再不能給我吃了,你娘我再睡下去,就怕終有一日會一睡不醒了。”
最初鄭氏要過來養病,徐慧娘並沒覺得怎樣,過了兩日,她就察覺到,母親這一病,疑心病似乎特別重了。
江夏最初並沒有送吃食過來。還是徐襄看着景妱娘那邊的食材差一些,特別是一些新鮮的蔬菜、水產,沒有江夏弄得那麼全,也沒有那麼新鮮,於是讓魏嬤嬤動手收拾了,送到景家來。
只不過,徐家送過來的食材都是一筐子一簍子的,徐慧娘和景諒、孩子們都一起吃的,沒有什麼東西單獨給鄭氏吃,大家夥兒都沒事兒,鄭氏卻在懷疑江夏下毒……
徐慧娘也鬱悶,甚至有些心寒:她和孩子親自吃過的,卻不能打消鄭氏的猜忌?
難道,鄭氏是懷疑她不成?徐慧娘不免有些焦躁起來。
鄭氏總是這麼疑神疑鬼的,哪怕是她停了江氏拿來的吃食,鄭氏只怕也不會相信……到時候,難說她不會被埋怨!
不是,現在就已經被埋怨了。鄭氏說的可是‘再上上心’,言下之意,自然是之前她不夠上心咯!
唉,不管怎麼說,這終究是自己的親孃,徐慧娘心裡焦躁,卻也說不得什麼。回頭,還得陪着笑臉,寬慰景諒去!
誰家老人有兒子有媳婦,還會執意跑來女兒家養病的?
景諒雖然沒有對鄭氏說什麼話,卻明顯對徐慧娘表現出了不喜之意。加上徐慧娘要在鄭氏身邊伺候,自從鄭氏搬過來,景諒就在沒去她房中過夜,都是在兩位姨娘的屋子裡消磨。
又過了幾天,鄭氏嗜睡狀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漸漸加重了。
這一日,鄭氏再次醒過來,一眼看見身邊的徐慧娘,伸手就去抓住女兒的胳膊,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子,咬牙道:“你就是貪財,也不能不顧你孃的性命吧?你難道真的由着那個賤人把我害死不成麼?”
徐慧娘被鄭氏這一通話說的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終於忍不住,捂着嘴跑出去,跑到西邊的屋子裡,趴在落地罩的帷幔後邊,無聲地大哭起來。
娘啊,親孃啊,你怎麼能夠說這麼戳人心窩的話啊!
她是女兒,關心焦急親孃,纔會毫不遲疑地答應孃親搬到自己家裡來養病,卻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這種下場。丈夫怒火未平,自己的親孃竟然也冤枉她……哎喲,這還讓人怎麼活呀!
徐慧娘只怕被人聽見笑話,自己更難在這個家裡立足,只能無聲地哭泣。這樣哭卻是最傷身的,哭到後邊,幾次差點兒背過氣去。還是鄭氏身邊的田氏覺得不對尋過來,纔將她扶出來,又打了水來,悄悄地替她整理了痕跡。
“姑奶奶,奴婢那裡有一點二奶奶給的玉肌膏,消腫去痕最有效的,您在這裡坐坐,奴婢給您拿去!”田氏說着,端了臉盆走了。
徐慧娘一個人坐在暗沉沉的西屋裡,兩眼腫的像桃兒一樣,又疼又澀,幾乎睜不開。
她的心裡卻在轉着一個名字:江夏娘!
難道她真的錯了?真的不該答應讓母親搬過來?以至於,她現在左右爲難,處處不落好?
她就這麼木呆呆坐着,直到田氏拿了玉肌膏轉回來,她仍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紋絲未動。
田氏一下子進來,給她這樣子唬了一跳,試探着喚了幾聲:“姑奶奶?姑奶奶……”
“田嬤嬤,你說我是不是真的錯了?”徐慧娘這會兒覺得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田氏能這般幫她,應該也能替幫她拿個主意吧!
田氏不明所以,頓了頓,問道:“姑奶奶說的什麼話,您處處周全,哪裡做錯……”
“田嬤嬤,你知道我說的什麼。我是不是不應該答應把我娘接過來?當時只覺得娘受了委屈……但如今想起來,不說江氏如何,我二弟從來至孝的,怎麼會委屈了我娘呢!是我想岔了,是不是?田嬤嬤,你一直跟在我娘跟前,你一定知道的,我娘沒受委屈是吧?”徐慧娘壓抑了多時的委屈、爲難,彷彿一下子找到了出口,追着田氏連聲質問起來。
田氏本不想摻乎這些,單倍徐慧娘揪着不放,她掙也掙不脫,只好嘆口氣,拍拍徐慧孃的肩膀,寬慰道:“姑奶奶,我先幫你把藥敷了,再慢慢說。”
徐慧娘也沒執拗,乖乖閉上眼睛,讓田氏幫她在眼睛周圍敷了玉肌膏。
田氏見她閉着眼睛,心裡就琢磨着趁機走了。卻不妨,她剛一擡腳,徐慧娘就扯了扯她的衣角:“田嬤嬤要去哪裡?”
田氏無奈地嘆口氣,只能斟酌着開口道:“姑奶奶既然問到老婆子這裡,那老婆子也就說句話,姑奶奶信不過旁人,還信不過二爺麼?二爺那性子,那行品,您是親姐姐最知道的呀,怎麼會讓太太委屈了去?”
徐慧娘抿着嘴、閉着眼睛,也沒什麼迴應。
田氏暗暗嘆息,心裡不免懊悔,怎麼就想起來管這個事兒來。人家不管怎麼鬧,總歸是母女母子姐弟血親,她一個使喚婆子,萬一惱了,提腳賣了,她豈不是到了(liao,方言,最後的意思)沒了下場?唉,這都是什麼事兒!
就在田氏琢磨着怎麼再勸一勸徐慧孃的時候,徐慧娘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定定地道:“嬤嬤,這就勞煩你跑一趟,去二弟那邊,找我二弟說說,就說……不用了,還我親自過去一趟!”
說完,竟是片刻不停地起身就往外走。田氏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徐慧娘已經走到落地罩跟前,突然頓住腳步,折返過來,將手上的一隻赤金蝦鬚鐲子擼下來,塞進田氏手中:“這些日子,母親病着,嬤嬤照應的好,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