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夏走了之後,芸娘身邊的婆子王氏和劉氏都是一臉爲難、一臉的小心翼翼,兩個人站在芸娘牀頭,互相看看,交換着眼色,卻誰都不願意上前。
剛剛,江夫人一番說丫頭護主的話,看姑娘的模樣兒,大概是多了心了。這會兒垂着頭,臉色陰沉的幾乎要下雨。
唉,人家江夫人只是說丫頭,平日裡好端端的姑娘,怎地一遇上這位,就格外執拗,格外愛鑽死衚衕了呢?
兩個人正無言地交流着,牀上的芸娘卻突然開口:“奶孃,你收着的那幾個匣子拿過來給我吧!”
王氏劉氏揹着突然地一聲嚇了一跳,略頓了頓,王氏撐起一抹笑道:“奴婢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了,姑娘說的是哪幾個匣子?”
芸娘卻沒有立刻說話,仍舊低着頭,沉默片刻,方纔輕輕嘆口氣道:“嬤嬤別給我玩笑了,你知道的。”
王氏臉上的表情一僵,然後飛快地瞥了劉氏一眼,劉氏被她看的幾乎暴跳起來,連忙擺手否認。
王氏也沒工夫跟她計較,心思飛轉着,一邊打點起精神來,道:“姑娘,那些匣子按禮……”
芸娘這才擡眼瞥了瞥她,淡淡道:“嬤嬤應該知道,這婚事大概定局了吧!”
王氏被她堵得又是一愣,臉上不由浮起一層訕訕之色來。
她嘆口氣,走過去替芸娘拉了拉被角,低聲道:“姑娘是明白的……老奴就去給姑娘拿過來,但姑娘也要知道,只因爲婚事即定,反而容不得半點兒差池去!”
芸娘定定地看進王氏的眼睛裡去,好一會兒,嘴角才微微挑起那麼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來:“嬤嬤放心吧!”
王氏答應着,往耳房裡去。她們從莊子上帶回來的行李,還沒來得及理出來,都暫時放在耳房裡了。
劉氏朝姑娘笑了笑,也緊跟着進了耳房,一避開芸孃的耳目,劉氏就拉住了王氏,將聲音壓得極低,急急道:“那些匣子可是顧五送來的……就這麼交給姑娘,可別讓姑娘擔了‘私相授受’之嫌啊!”
王氏瞥了她一眼,嘆口氣道:“你伺候了姑娘也有五六年了吧,難道不明白,咱們姑娘主意最正?她說出來的話,連二老爺二太太、大少爺都改不了,又何論我們兩個下人?”
劉氏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王氏擡手止住:“你也該知道,姑娘也斷不是那糊塗的,她不會落人把柄的!”因爲,顧五少爺不過是顧五,而不是二表少爺!
當然,後邊一句話,王氏含在了口中,沒有說出來。
江夏盡了做主人的義務,問候過了,就仍舊乘了暖轎回房中‘養傷’了。之前,她總想着去園子裡走動走動,去暖棚裡看看花看看草,從這一天開始,她卻突然乖巧起來,哪裡也不去,就在屋子裡,或者看書,或者琢磨藥方子,或者什麼招攬幾個丫頭來,就在屋子裡做做點心,說說笑話兒。
當然了,早晚,她都會乘暖轎往鄭氏屋裡請安。也僅僅是請安罷了。
趙一鳴也跟着回了城,就住在徐家前院的客房裡,每天都要過來給鄭氏請脈,隔三天行一次針,然後再去醫館裡當值看診。醫館裡第一批設定了六個特聘郎中,趙一鳴就是一個。
至於芸孃的傷,江夏特請了擅外傷的太醫過來調治。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傷,所以,也不必她出面應對。
與江夏散淡度日不同,梅娘和囡囡小妹幾個小姑娘,玩的卻非常歡,上街逛不算,還常常邀了鄭妡、王毓娘等小姑娘聚會,或者討論討論女紅針黹,或者談論談論脂粉膏滋,或者又弄一弄文墨……每日裡玩的花樣百出,樂不思蜀的。
每次幾個小姑娘出門,江夏總讓家裡護衛跟上,明的暗的鋪排上十幾個人,還有劉水生親自盯着,江夏倒也放心,不用怕小姑娘們出什麼事兒。
一眨眼,臘月二十三的小年過去了,又一眨巴眼睛,就到了除夕夜。
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按傳統是要全家團聚在一起,吃團年飯的。
提前幾日,前院的大廳就收拾出來,張燈結綵,又換了新的楹聯。幾處主要所在的楹聯都是徐襄寫的,其他稍偏一點的地方,就有越哥兒寫的,也有齊哥兒寫的……別看齊哥兒火燎燎的性子,但寫得一手字卻是極好的。不同於徐襄的清麗,不同於越哥兒的穩重,齊哥兒的字天然帶着一股子靈氣,初看似稍顯潦草了些,但細品一下,就能感受到一種蓬勃生機和靈動、輕狂,恰恰合着他的年紀。
徐襄給他的判語是:假以時日,鋒刃略收,內涵豐厚,這字也就將近大成了。
這個時候,讀書人先學的就是提筆寫字,讀一輩子書,就是練一輩子字,據江夏所見,但凡讀書出來的人,字都很好,擱在現代怕都是一個個書法大師了。這麼普遍的書法基礎上,再顯出好來,可就不容易了。齊哥兒能得徐襄一個‘將近大成’的評語,實在不易。
中午飯,各自在各家用的。越哥兒和齊哥兒去了江宅祭祀,吃過了午飯纔回來。
臨近申時,江夏才乘了暖轎,帶了囡囡一路往前廳裡來。小妹這一次沒能跟着,她終究是劉水生的妹子,過年了,她要去與哥哥一起吃年夜飯。
徐襄送着江夏走了一段,就折往鄭氏那邊,請鄭氏去了。
江夏到達前廳,就看屋子裡的桌椅案几等物都已經去了,只擺了一張一丈有餘的大圓桌子,桌子上鋪着紫紅色漳絨桌布,色彩豔麗絢爛的粉彩瓷餐具已經擺佈好了,自然用的是吉慶有餘、福祿雙全等吉祥圖案,每套餐具下,又有紫竹編制的暗紋餐墊……
屋頂的藻井上垂下一隻偌大的吊燈來,都是琉璃制的燈盞,用了最上乘的御用蠟燭,無煙不跳不淌,還光線明亮,照的整張圓桌如同輝映了一層星光!
江夏帶着囡囡下了轎,緩緩走進來,卻只是瞥了一眼富麗堂皇的桌面,轉而就走進側間裡去。
在臨窗的暖榻上坐了,囡囡親自接了丫頭捧上來的茶,送到江夏手中,然後微微彎起嘴角,淡淡笑道:“姐姐這茶盞中放了杏仁、茯苓和羊***只是,照舊沒放糖,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