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鳥戀舊林

羈鳥戀舊林

寶琪見吳軍勢大,不能直接與他硬碰硬,估計夏應林把長沙失陷的消息傳到吳王處時,他命人空樹旗幟,率軍退出長沙直撲衡陽,與平定江西的定遠將軍嶽樂的兵馬成了犄角之勢。這時,京中的皇帝已經得到消息,命令平南軍和定遠軍相互配合,徹底平定江西,這樣一來,兩湖的吳王叛軍,和閩浙的魯王叛軍就被割裂開來,切斷了聯絡通道。

庭霜完成騷擾任務回到開封,爲了離寶琪近些,又把糧臺搬到信陽,雖然一時失去了寶琪的下落,但是自己該做的事仍然一件不少做。

首先,召集工匠造了一批圓形鐵盔,即可以戴頭上又可以取下來當鍋用,庭霜親自動手和了一些面,把麪糊到圓鐵盔上,等熟了以後揭下來,掰一塊嚐嚐,又幹又香味道還不錯,前年過年時耍猴人做過,他記在心裡,這個東西耐放不易壞,很適合當軍糧。

其次,又叫自家的店裡趕製一大批諸葛行軍散,雖然不知寶琪具體下落,但是能猜到他在湖南戰場,湖南地處陰溼地,士兵水土不服容易得病,這個藥可以有效預防毒瘴瘟疫。

再次,就是把寶琪擱半道上的大炮又拉了過來,庭霜圍着大炮反覆研究,這傢伙估計有幾百斤,在古代的破路上陷在泥裡是很麻煩的事,又沒有動力,只能依靠馬騾來拉,是非常費勁的。記得近代史上載,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利後做大轉移,行軍緩慢,最後精兵減政,把笨重的大炮都扔了,才得以行軍迅速突破包圍,所以大炮這個東西,如果運輸不易,還不如不帶。如果一定要帶上……

庭霜開動腦筋,想起以前看過的坦克,坦克爲什麼不怕陷泥裡?因爲它用的是寬履帶,受力面大,所以不易陷落。庭霜畫了圖紙,叫工匠依圖打製,一邊各兩個輪子,輪子以寬履帶包着,履帶又是以許多圓木聯成,成功地避免了陷在泥地難以行動的弊處,而且比以前運輸方便了些。

最後,庭霜還想買上千支洋槍給寶琪用,西洋火器終究比老式弓箭更管用些,偏偏除了自己沒有人會說洋文,和洋人交涉的事得他親自出馬才行,後悔當初家庭課堂上沒有教外語也晚了,好在琴書謹慎能幹,只得把糧臺事情交給他,自己去寧波口岸找洋人聯繫買軍火。

局勢漸漸對朝廷有利,吳王多謀不善斷,沒有進取心,把大軍停在長江南岸向朝廷施加壓力企圖討價還價,沒想到皇帝胸懷遠大,根本不接受他分裂國家劃江而治的建議,直接下令斬了他的長子長孫,以示絕不與叛軍共存的決心。

但是皇帝也不是一刀切,對其他藩王留在京中的人質還是寬容待之,接到寶琪請求赦免魯文傑的奏摺,心領神會,下明旨宣諭只要與叛軍無涉,能棄暗投明者一概論功行賞,又下密旨給魯文傑,許諾如果他能立功,就讓他繼承王位。魯文傑動了心,拉攏不少舊部,奪了魯文忠的兵權,幽禁了父親魯之孝。

皇帝說話算話,立即封魯文傑爲粵王鎮守廣東,桂王閩王深受震動,放緩攻勢準備觀望,只剩吳王一支兵馬和寶琪的平南軍死扛。

庭霜仔細分析了形勢,見朝廷指揮有方,在政治上分化瓦解敵方陣營,在軍事上步步爲營逐漸壓縮叛軍的地盤,在經濟上靈活徵稅,牢牢控制江南財賦地區,開銷因前幾年大案被黜革的江南縉紳,減化任官程序鼓勵捐納,增鹽課增關稅雜稅,命令沒有開戰的省份出協餉等等,解決了戰爭中的巨大消耗問題,勝利是遲早的事。

再看吳王那邊,雖然舉着“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旗號,可是他反叛朝廷分裂國家終是惹人詬病,而且缺乏進取心,不敢拿全部身家押上去爭天下,而是想着裂土分王,劃江而治,結果雖然在軍事上有優勢,卻沒有擴大戰果,給了朝廷從容佈置的時間,自己的生存空間還被步步壓縮,敗亡只是時間問題。

庭霜得意自己押對了寶,於是大展身手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發展事業,先前手裡有個百八十文錢就要算計半天該怎麼用,現在的他過手銀錢成千上萬,靠着爲大軍供應糧食和藥品,他的資產已經翻了幾個轉了,同時史家爲大軍提供被服,也一下子躍居爲長平縣一級富豪之列,史傑也慶幸自己當初眼光高押對了寶。

時光飛快,又過了一年,全國形勢開始發生逆轉,魯王部內亂,桂王被滅,閩王投降,吳王已經陷入孤軍做戰的境地,爲了鼓舞士氣,吳王決定稱帝封臣,開國建元,在長沙開府大封百官,開雲貴川湖四省鄉試。

“他死定了。”庭霜看到最新軍報下了結論。

“怎麼這麼說?”琴書也覺得吳王走上了末路,反問一句理由。

“歷史書上說了,局勢未明之前,要高築城廣積糧緩稱王,現在他這麼急着稱帝,那不是找死。”

正如庭霜所預料的那樣,吳王稱帝的做法只是迴光返照,做最後的垂死掙扎。果然,年末吳王病死軍中,幼子即帝王改元,放棄其它戰場,回到雲南,準備依靠吳王在西南蓄積多年的力量和朝廷做周旋。

皇帝下旨催促各路大軍圍剿,還下了重賞,誰先打下昆明封誰爲王。這個賞格一下,各路大軍都受到激勵,準備大幹一場。

庭霜雖然與寶琪遠離兩地,卻也非常明白他渴望建功立業的心意,決定盡全力成就他的心願,命琴書坐鎮長沙糧臺,自己則在開岸和洋人交涉,想盡法子買了兩千支洋槍送到前線,還造了各種地雷,源源不斷送到大軍,有連環雷蠍子雷悶雷各種各樣,在戰場上大顯身手。

又過了一年,庭霜終於收到消息,寶琪率軍第一個攻進了昆明,看到盼了許久的好消息,庭霜忽然流下了眼淚,人在悲傷時固然會流淚,可是在高興到極點時也會流下眼淚,寶琪終於得償心願,立下了大功,這些功業是他親手一點一點的打下來了,不是靠先祖餘蔭,不是靠裙帶關係,也不靠皇帝格外施恩,是憑本事掙來的,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小看他,到哪裡都會受到發自真心的尊敬。

他現在功成名就,會有不少名門閨秀拿他當寶貝,有女兒的家庭也會盯上他這塊鑽石單身男,連做妾都願意呢。所以這三年來,這傢伙除了公務往來,沒有談過私人問題,恐怕分別後已經冷靜了下來,不復當年的衝動。

想到這裡,庭霜對兩人的未來忽然沒了信心,如同一個人長途跋涉到了終點,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但是,他不後悔,不後悔爲那人插上高飛的翅膀,哪怕從此失去他。

庭霜感到茫然感到疲憊,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有那平靜美麗的小山村是他最後的歸宿。

庭霜把差使交付給琴書,自己帶着平安回到了久別的家鄉。

到了長平縣,先看望了史傑兩口,可能是因爲史家賺了大錢的緣故,老兩口身體不錯,精神更好,庭柯仍如以前那樣靦腆老實,庭輝卻比以前沉穩了許多,少了輕佻浮躁,多了穩重精明,只是依然眼皮高,看不上質樸賢惠的大英子,一心想找個漂亮的名門閨秀當媳婦,庭霜給他講了故事:

有個年青人問老師怎樣才能找到心儀的女子,那老師對他說:“你順着田壟走,摘取一個最大最飽滿的稻穗,切記,不可回頭。”

那學生看眼前稻穗一個比一個大,心想前面也許會有更好的,所以沒有摘,繼續往前走,結果越往前走稻穗越癟,還不如先前看見的,可是又不能回頭,只得隨便摘了個回家。

“你懂了麼?”庭霜講完故事說他,“人生在世最難得的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如果有這麼個人,不要管她相貌家世這些外在的東西,你都要好好珍惜啊。”

庭輝不吭聲,過會又說:“我陪大哥視察咱家的產業吧,你離開這三年裡,發生了好多事,但是咱家的產業總歸來說都越來越好。”

因爲長平縣離戰場較遠,經受了初期戰火後,以後沒有再遭戰亂。所以孟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果子鋪,糕點鋪,油坊,酒房,粉坊,糧行,山貨行,刀具鋪、醬園、飯館都生意興隆,尤其是釀酒坊,因爲供應大軍用酒,酒坊在短短三年內就賺了大錢,資本翻了幾本,耍猴人本來好酒,再賺了錢得了抽成,成天精神百倍地幹活。

藥店裡,庭秋已經完全承擔起了掌櫃的責任,渾身散發着一種自信成熟的氣度。小英子這幾年在店裡打工幫忙配藥,儼然一個內掌櫃的。

庭霜視察完了城裡的產業,庭輝庭柯陪他回村裡。

散花村依舊寧靜恬淡,當年要了孟家的枝子做嫁接的農戶種下的梨樹已經完全長成,梨花盛開如雪,一望無際,深吸一口氣,芳香沁人,庭霜又忍不住淚溼眼眶,忽然想起一首陶詩“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他這隻飛倦了的鳥終於回到了故園。

村裡小皮孩看到他回來,呼啦一下圍住,庭霜早有準備,掏兜摸糖,每個孩子拿到糖塊高興地簇擁着他往家裡走。

庭霜拉着孩子的手往裡正家走去,狗蛋和小栓幾個也過了連狗都嫌的年紀,個子也竄了起來,象個小大人一樣,不象以前那麼淘了。

李昌富老兩口外表和以前沒多大改變,只是兩鬢多添了幾根銀絲。神箭張大全依然精神抖擻毫不見老,老壽星衛顯頭髮全白,卻仍然笑口常開,可以清楚看見又少了兩顆牙。幾位老人看到他回來,激動的老淚縱橫,庭霜也很激動,想給老人行禮,幾人趕緊攔住,說:“你現在是朝廷官員了,我們這把老骨頭當不起。”

庭霜卻說:“哪怕我官居一品,幾位都是我的長輩,請受我一拜。”

老人們受了禮,拉着他問這問那,金燕子也帶着孩子過來,當年趴在母親背上只會舔手指的虎子,現在已經會爬高竄低的調皮了,虎頭虎腦的長得跟他爹李東昇象一個模子刻的,他不認識庭霜,盯着看個不停。

庭霜問候了村裡的老人才回自己家,小蘭早撲了過來,她現在已經有點大姑娘的樣子,有了親母教養,不象以前那麼刁鑽蠻橫了,出落得越發漂亮。看到她,庭霜又想起母親楊氏說的:“只有你自己強大了,纔有能力保護家人。”

慶幸自己現在功成名就有了不容忽視的力量,否則就小蘭這副紅顏禍水的樣,將來還真不好保得了她不被欺負。

小蘭媽媽容貌毀了,被砸斷的雙腿經過休養慢慢恢復了,就是走路急了還會一瘸一拐的。她管着內宅家務和全家的針線活,還把小蘭被哥哥們慣出來的壞毛病一點點糾正了過來。

史香雲又懷了身子,帶着丫環住在村裡養胎,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 .ттkan .¢ Ο

當年那個跑江湖耍猴賣藝的乾瘦小子江流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帥氣的小夥,這三年來他基本上是孟家的外管家了,家裡的牛羊雞鴨和鹿場都是他操持,還成功養殖了山雞,已經發展到幾百只的雞羣。他的幫手就是劉大娘母子,劉大娘的傻兒子還是傻傻的,最喜歡幹力氣活。看他成天樂呵呵的樣子,庭霜還有點羨慕他,從來不知煩惱何物的人也是一種福氣。

庭霜在家裡轉了轉,池裡蓮藕繁盛,溝裡黃鱔肥大,桃梨如蔭,雞鴨成羣,滿園鮮花似錦。小鹿花花已經長成了大鹿,溫馴地過來把腦袋往他身上蹭。當年的熊寶寶歡歡已經完全長成大熊,虎背熊腰,憨厚可愛,仍然是見人就來一個熱情擁抱。西西和城城也親熱的過來扯他的褲角,小蘭誇它們現在不僅會攆耗子,而且還能在打獵時幫着攆兔子捉山雞,充分發揮了作用。

那隻漂亮的大鸚鵡還是見到人就叫,可惜只會叫:“哈嘍,哈嘍……”

庭霜又去後院看牛羊,當年那獨角禿尾巴的犟牛已近暮年,拉車耕地已經不如強壯的青年牛,一般人家的牛過了使用期大多是被送到屠宰鋪去,也有少數人家經濟條件好,與耕牛有了感情,捨不得宰殺吃肉,把牛留着養老的。江流知道庭霜念舊,命人好好養着。

庭霜贊同地點頭,不管和誰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牲畜也一樣。再看那隻取名爲“小白”的母羊,已經老得不能再生小羊了,雖然現在他家已經養了好幾百只羊,可是這只是家裡第一頭母羊,爲家人提供了第一口羊奶,捨不得殺它。

“把小白和牛兄好好養着吧。”庭霜摸着禿尾牛的頭深情地說。這些動物就象他的夥伴一樣,陪着他度過了最初的艱難歲月,雖然現在家財萬貫,可是仍然看着最初的夥伴感動親切。

江流微笑點頭,小蘭也拍手叫好。

庭霜又悄悄問江流,芙蓉在這裡可安份,江流彙報說芙蓉在家裡很安份,這三年來她一直在村裡幹家務,很少出去,荊釵布裙不施脂粉少與男子搭話,家裡竈上所有活都是她做了,院裡的鮮花果樹大多也是她在打理,還細心照顧史香雲幫她養胎。

庭霜點了點頭,看來她是真的知錯,準備重新做人了,既然知錯了,也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庭霜把帶給家人的禮物拿出來,又臨時把身上配的一個玉墜給芙蓉,芙蓉眼睛一亮,感激涕零,本來自卑畏縮的態度也有了改變,終於鼓起勇氣問那個一直掛心的問題:“芝芝……現在好嗎?”

本來庭霜想刺她兩句“你把他賣了還問什麼”,想到這麼長時間過去,她又悔改知錯,再跟她置氣也沒意思,說:“芝芝跟着寶琪打雲南了,我也是幾年沒見他了,消息也不好通,他立了戰功,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芙蓉聽了直抹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更文中,被晉江的抽風弄得暈鳥

下章:又有人想暗算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