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裾翻飛獵獵作響中,疾馳而過的馬匹終於到了監牢門前。猛烈的拉扯,讓許楚手上發疼,甚至險些驚呼出聲。
蕭清朗躍下馬匹後,未曾有太多顧忌,直接上前將許楚抱下。待到她落地後,看見她手心有些紅腫,讓他心裡登時一疼。
“先進去看看。”許楚收回手,不欲讓他在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上糾結,於是率先開口催促起來。
正事之前,縱然蕭清朗私心裡還有些兒女情長的意味,可卻也不會不顧大局。
監牢之內依舊是昏暗陰沉,就算有幾盞孤燈,卻也說不上多麼明亮。
“監牢中的牢頭是何人,爲何不將所有燈盞點亮?”蕭清朗看着牢牆上並不亮堂的燈盞,皺眉問道。
一旁跟隨的獄卒趕忙一連苦相的說道:“王爺有所不知,那張牢頭平日裡扒皮扒慣了。莫說只是些燈芯跟蠟燭了,就算是犯人的伙食都能扒下一層油水兒來。咱們錦州城的監牢中,夜間常年都是這般昏暗,只是今兒到了月末,蠟油早就都點完了,所以只能湊合着將平時殘留的蒐集起來,將就兩日。”
“他這般肆無忌憚,難道衙門就無人管教?”
獄卒嘆口氣,無奈道:“哪裡會有人管啊,那張牢頭可是攀了門路塞了錢進來的,聽說上面有人,咱們誰敢有一點不滿?”
都是在外混口飯吃的,若是爲着些憤慨丟了差事,那又何必呢。
蕭清朗皺眉,語氣不明的反問道:“你可知是何人的門路?”
“那倒是不知道。不過外頭人都說,聽說他與城裡祝寶齋的張老闆在青/樓裡的一個相好有些關係,恰好劉夫人最喜歡祝寶齋的首飾。那張老闆被吹了枕邊風,自然可勁兒的討好了劉夫人,繼而哄得劉夫人幫襯着他運作了一番。下邊司獄司的趙大人見狀,二話不說就把人安排進來監牢裡來,還直接替了之前的牢頭。”說起這個來,那獄卒明顯有些唏噓。
雖說監牢裡的差事兒算不上頂頂好的,可是相比於旁處的差事來說,也是頗有好處的。比如若有犯人家眷來探監,少不得要孝敬一番,吃食用具暫且不說,光是銀子就夠他們吃幾頓酒。
之前的牢頭雖然也貪,卻並不至於摳唆到連牢裡的蠟油飯食都剋扣。而且遇上旁人孝敬,也多會給地下兄弟們分一些,好讓大傢伙都沾點光。畢竟,來此做活的,哪個不是拖家帶口的啊。
可後來的張牢頭就不一樣了,仗着自個跟劉夫人的那點關係,好生囂張。平時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就連兄弟們收的孝敬錢,也多數落進了他的口袋。
所以獄卒對他還真是頗爲怨懟,現在見劉大人跟劉夫人再難翻身,自然也就不願幫他隱瞞。沒了靠山,縱然是牢頭又如何?
蕭清朗腳步未停,可面上的神情明顯愈發冷峻。就在那獄卒開口的瞬間,他就已經隱隱察覺到,此事絕不可能是劉讓莫畏罪自殺那麼簡單。
突然之間,他心裡感到了一絲無奈。縱然他安排了人手在監牢內外,且早已將當值的獄卒調出了個清楚,卻沒想到依舊會有漏網之魚。
他之前的確查過那張牢頭,可從得到的消息來看,他與諸位官員並無往來,也沒有什麼利益牽扯。可是,如今看來,倒是他小看了那幕後之人。
往佈局中放了這樣的一個小人物,貪得無厭,品信惡劣,滿身市儈氣味。且與自己可能盯上的人,尋不到任何關係牽連。
就如同錦銀坊跟章氏一案中的情形,如出一轍,讓人防不勝防。
他心裡暗暗思忖,那人將佈局走的如此周密。且熟知,二十年前的事情,甚至對章氏等人的糾葛一清二楚,繼而能準確利用張大娘跟張元橫等人。
那他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些事情,在沒有卷宗,且不能光明正大行事的情況下,他到底怎麼知道那些不爲人知的內情的!
“王爺,許姑娘。”許勤和此時早已查看過牢中四周,除了一直在牆角不曾言語的劉讓莫外,並無其他異樣。
“怎麼樣?可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下官審問了倆人監牢對面在押的犯人,都說吃過飯食後,身體倦怠,所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期間,有人聽到一聲悶哼聲,就睜眼看了看,卻看到有一顆亮堂堂的珠子在半空裡飛舞,所以他只當做夢,便又睡去了。”
換句話說,也就是沒人發現異樣,甚至連對面監牢中倆人被殺跟自縊之事都不曾看到。
蕭清朗跟許楚默契的相互看了一眼,心裡疑惑越發濃厚。對面關押的也是錦州城官場冒名的官員,在生死之際,他們竟然還能熟睡,且沒有一絲警惕心理?
這太不合常理了。
顯然,許勤和也清楚這一點,所以說道:“我已經讓人檢查過那幾個人吃剩下的飯菜,裡面的確有些迷藥。不過因爲幾人吃不慣監牢中的粗糙飯菜,所以中藥並不嚴重,不足以讓他們對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
蕭清朗點點頭,旋即說道:“那屍體情況呢?”
“使死者窒息而亡的是他們自己的腰帶,經李仵作驗看,劉讓莫脖頸處勒痕是交至左右耳後,深紫色,眼合、脣開、手握、齒露,縊在喉上則舌抵齒,喉下則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後有糞出。且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衣服完整並無別脅迫的跡象。”
“而宋德容,則是繩不交喉下,痕多平過卻極深,黑黯色,亦不起於耳後髮際。本官推測,應該是劉讓莫先行將宋德容勒死,僞做自縊。而他自己,也畏罪自殺了。”
“而且,四周牢中疑犯,也都是如此指認的。”
這個解釋跟推測,在目前爲止應該是最爲合理的。
因爲錦州城官員被替換一案尚在偵辦之中,且牽扯太大,很可能會動搖人心,使得百姓惶恐不安。所以,到目前爲止,這個消息還未對外透露。也正是如此,許勤和在人前對劉讓莫等人的稱呼,依舊未曾改變。
“先去看過再說。”蕭清朗目光沉寂,言語平靜卻難言冷凝。
到了牢中,只見劉讓莫跟宋德容皆被平放在地上,而監牢木欄之上還拴着兩條腰帶。
許楚先看了看四周,確定並無異樣,才行至李仵作一旁蹲下身來。
“怎麼樣?”
李仵作見許楚詢問,就皺眉說道:“劉讓莫是自縊而死的可以確認無誤,可是宋德容的死卻有些怪異。”
“我按着姑娘的方法,用釅醋清洗他的屍體,卻發現他除了手腕之上被人控制留下瘀傷之外,後背出也有兩處瘀傷。”他神情略帶苦惱,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手腕上的瘀傷,極有可能是被劉讓莫控制時候所留,可是無法解釋的卻是,爲何項後結交且背後有瘀傷。”
許楚此時也看清了宋德容身上背上的傷痕,她伸手摸過,略帶青腫,的確是生前所留。而且這處瘀傷,一直貫穿了死者的後背直至脖後。
“前輩來的時候,死者的情況是怎樣的?”
“其屍仰面,頭髮整齊,身上並無明顯損傷。項上肉沒有任何指爪痕,身上也再無致命傷損之處。腰帶結釦在監牢木欄之外,且十分結實緊繃,足以讓他幾息之間喪命。另外,死者腳下有蹬踹掙扎痕跡。”因爲他是最先來的仵作,所以對現場的觀察也是最爲完整的一位。
許楚眉頭微微蹙起,按着李仵作的敘述,她腦中也緩緩勾勒出了兇案現場的場景。片刻後,她起身走向監牢木柵欄處,取下了那條說是勒死宋德容的腰帶。
卻見腰帶正是今日宋德容所佩戴的,是現在官家男子常用的蹀躞帶。其上墜着玉石等物,以做裝飾。
她仔細翻看着蹀躞帶,須臾後回身向李仵作問道:“前輩可帶了白帕?”
李仵作連連點頭,自工具箱中取了白帕遞過去。只見她接過以後,小心的在那些裝飾之上摩挲擦拭起來,神情肅然沒有一絲鬆懈。
然而就在衆人疑惑不解的時候,她忽然開口道:“蹀躞帶有血跡殘留,雖然不明顯卻也是存在的。”
說完,大家的目光就被引向了在她手中攤開的白帕之上。果然見上面有一道並不明顯的暗紅痕跡,這與蹀躞帶上任何物件的顏色都截然不同。
“另外,如果我猜的沒錯,這顆玉石應該是撞擊到牢門之上崩裂的。諸位若有不信,大可在四下尋找一番,必有收穫。”
一旁許勤和聞言,回身低聲吩咐幾位衙役照辦。然後,再度將目光投到了許楚身上。
這小娘子,當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他的認知。他見過的仵作也並非一二人,卻從來不曾見過對現場之物檢查的如此仔細的人。
其實大多數時候,仵作多隻是對屍體負責。而對於證物,卻時常會忽略過去。尤其是像現在這般昏暗的環境之下,能驗看清楚屍體,已經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