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是爲了保護我,纔會向村子裡的人宣傳山中有山鬼。”阿玲言辭懇切,淒涼而無奈。“山鬼吃人,也是阿生爲了我編出來的。”
千歌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兩姐弟,雖然之前阿生的毒蛇攻擊了自己,但此刻她卻完全不想去計較。
“從那以後,阿生就守在密林邊上。”姐姐說着,愛憐地摸了摸身旁弟弟的頭髮。
“所以,香包裡有迷幻藥?”千歌看着阿生問道。
帶着香包,就會在密林中迷路。她自己可是經歷過幾次了。
阿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只要有人進去密林,我就會給香包。香包裡的確有迷幻藥,只要聞的時間長了,就會迷糊。”
香包的氣味,千歌還記得。那條被自己打死的蛇身上也有同樣的香氣。阿生爲什麼養毒蛇?毒蛇雖然能比普通的蛇賣更高價錢,可那種會攻擊人的蛇……顯然不是爲了賣錢。他是爲了保護姐姐,還是有其他原因?
眼光在阿生身上掃視一遍,他所穿衣服依舊是破破爛爛,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陳年的傷痕重重疊疊。從一羣小混混那裡救了他的時候,大夫也說過他體內有舊疾。若非貧窮,當然不至於有病不去找大夫。可是現在看來,馴養毒蛇絕不是貧窮所致。那日,阿生拒絕治療體內毒素的事情,千歌自然還記得清楚。
由於那個山鬼吃人的傳說,當地人沒誰敢到密林中去,除了幾個對傳說半信半疑十分好奇的人會想進入密林一探究竟。但阿生守林,逢着這樣的人都會給香包,而香包裡有迷幻藥,意味着進入密林的人難以發現阿玲行蹤。那爲什麼還多此一舉要馴養毒蛇呢?甚至自己體內存了毒素也在所不惜?
風順着湖面吹來,帶着湖上的水汽,溼溼冷冷。身體不禁一抖,這讓千歌想起毒蛇攻擊自己的情景,不禁開口發問:
“蛇是怎麼回事?”
本來想說毒蛇,但毒這個字眼,她不願對着這相依爲命孤苦伶仃的兩姐弟說出口。
阿生早已告訴過她,養蛇是爲貧窮所迫,養蛇是他謀生的方式。
“我需要貴重藥材,可是生活又很窮困,所以……養了很多蛇。”
阿生是個誠實的孩子,雖然很多事情他都不說,甚至他馴養的毒蛇還攻擊了自己,但千歌相信他說的話,只是她覺得這個理由有些單薄,阿生還有什麼別的事情沒有告訴她。
“就這樣嗎?”千歌心懷坦蕩,雙眼直視着阿生。
果然,阿生的臉漲得更紅了,眼神裡流露出的驚恐雖然很快被掩飾過去,但千歌沒有漏下任何一個轉變。
阿生知道千歌說的是會攻擊人的毒蛇,那個差點暴露了姐姐行蹤的事件在他腦海中飛快地迴轉了一遍,方纔緊閉的嘴巴終於動了動。
“之前……我守林不利,被一些人攻打了密林。”阿生緩緩說:“所以那次事情之後,我馴養了會攻擊人的蛇,這樣即便有人闖入,姐姐也不會被發現了。”
那麼驚心動魄的回憶被他簡單平靜地帶過,這個孩子,不簡單。
阿生被一羣小混混團團圍住拳打腳踢的樣子又在千歌的眼前浮現,這麼瘦小的孩子,不僅要保護姐姐,還要想辦法阻攔那些想進去密林的人,實在是不容易啊。
千歌的聲音軟了下來,輕聲問:“你帶我去找大夫的那天,也是因爲蛇才被欺負的吧。”
他生活中的主角,除了姐姐與蛇,再無其他。千歌早就看出來了。
阿生輕輕點頭,開口說道:“我養的蛇把他們嚇到,那些人打我也是應該的。”
一直站在弟弟身邊的阿玲並不知道弟弟捱打的事情,從千歌與阿生兩人的談話中得知這件事情,阿玲一下愣住了,伸出顫抖的手摸着弟弟身上那些傷痕,聲音哽咽。
“阿生,你從不跟姐姐說這些,以後不要再瞞着姐姐,不要再騙姐姐了好嗎……”
瘦弱的少年眼神堅毅,此刻他就像是個堅實偉壯的守護神一般,咧開牙齒,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姐姐的斗篷重新披好,又細心地理了理,十分有氣概地說:“那都算不了什麼!姐姐,只要有我在,你就會沒事。”
姐弟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那一份骨肉親情,任是誰都不能不爲之感動。
阿生阿玲並不知道,聽了他們姐弟兩個的話後,千歌更加堅定了上山的決心。
“你不要去,那個大祭司很可怕。”聽到千歌仍不放棄上山,阿生急着勸說。
千歌卻面色平靜,回答道:“不必擔心,我會去拿解藥的。那樣阿玲就有救了。”
阿玲聽了也有些爲千歌感到緊張,上前一步正欲出言勸說,阿生就又搶先開口:
“我們這裡的人都知道,山上羅科寨大祭司,他的毒物很多,且個個厲害。”
阿玲連連點頭,幾乎想抓住千月的袖子,一臉懇切地說道:“我現在的樣子,就是被毒物咬傷的後果。”
千歌明白他們二人的好意勸說是怕自己遭遇危險,可風夙的毒一日不解,這塊壓在心上的石頭便一日不能落地。千歌輕輕拉住阿玲的手,看看阿玲,又看看阿生:
“我知道大祭司的毒物危險,可我到那裡去,是爲了一個我珍惜的人,就算死,我也要去。”
這幾天的接觸,阿生知道千歌是個有情有義又不怕艱難的人,她決定了的事情,怕是沒人可以阻止得了吧。
短暫的寂靜如纏綿冰冷的長蛇,又如空寂的迴音,環繞着這湖邊的三人。
這麼多深藏在內心的秘密被訴說被傾聽,他們的神思都在不同程度地飄動,阿生阿玲心裡也好受得多了。可是,姐弟倆都明白,他們所面臨的處境還是和以前一樣,訴說雖然使人心情暢快,卻於事無補。
千歌首先打破這沉默,對姐弟倆露出一副溫暖的表情:“阿生,這幾天多虧了你照顧。我想盡快出發,所以也只得與兩位別過了。”
轉身欲走之時,阿生追出兩步,大聲叫住千歌:“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湖面上出來的風翻動地上落葉,越過千歌的腳繼續蹭着地面向前翻滾,卻不爲阿生的呼喊停留。
千歌停住腳步,沒有要回頭的意思,等着阿生拉着阿玲走到自己面前了,才發話:
“人終須一別,不必送了。”
阿玲伸出胳膊攔住阿生,聲音有些淒厲地衝弟弟說道:“你不知道大祭司毒物的厲害嗎?”
“爲了珍惜的人,不惜一死也要拿到解藥,”阿生側過臉很認真的看着姐姐,“我要陪着一起去。”
姐姐的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她雖然知道弟弟的性格,可是看着他去冒險,做姐姐的實在不忍心。
“這裡的地形還有天氣,我比你熟悉。我是這兒的人,低級的毒物,我也有辦法治住。”
阿生對千歌說完這句,又轉身子來面對着姐姐,說:“姐姐,這樣我不僅能當個護衛,不管可能性有多大,我可能還能從大祭司那裡拿到給你的解藥。”
阿玲的手愈發抖得厲害,弟弟尚且不顧死活,養蛇守林的艱辛自不必說,他身上那些傷疤……就算被別人圍起來拳打腳踢,他也從不叫痛。可自己還在顧慮着什麼呢,爲什麼從來都是靠弟弟保護,自己卻不能做些什麼……
阿生的袖子被姐姐狠狠拉住,他有些訝異地看了看阿玲。
“我和你們一起去!”
千歌看着這決定陪自己一同上路的姐弟兩個,心裡也爲他們感到擔憂。雖然奔着美好的結局前去,可一路將要面臨的困難不容樂觀。事關毒物,每一步不小心都有可能送了性命。
剛欲開口,阿玲的話就打消了千歌所有的不安:
“洛源和阿生是我最珍惜的人。即使洛源不再記得我,我也要去賭一把。”
阿生讚許地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千歌,開口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不如立刻上山,早些到達山頭。”
羅科寨。
到達這裡的時候,三人都是心情既激動又緊張,尤其是寨門還緊緊閉着,更是不知前途是福是禍。
千歌一馬當先,使足了全身力氣,敲打寨門。
而山林出身的阿生則有一副好嗓子,悠遠醇厚的叫門聲穿透空氣,傳到大寨。
“什麼人?”大寨入門不遠擎起的竹樓上閃出兩個佩刀的人影,把手擋在額前撐起一片坦途的視線。看到來人是三個身份不明的人,頓時有些不耐煩地往這邊喊話。
“山民求見。”阿生的嗓音回覆過去,對方卻充耳不聞,直接甩身走回那幢竹樓,好像門外站着的是三朵空氣。
好不容易來到山頭寨前,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進寨子,事情就不會解決。三個人既然冒着要死的危險來到這裡,怎肯善罷甘休。
“山民求見!”阿生的嗓音提高了一截,生生衝着竹樓喊過去,嗓音未落,登時就起了效果。
一排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從竹樓正中門裡出來,有條不紊地向兩側均勻散開,很快排成一條直線,箭在弦上,不等命令就一齊向着寨門方向射來。
三人只好連連後退,千歌小聲對緊隨身後的姐弟二人說道:“先撤。”
這個情況千歌早就料到,於是早就告訴阿生阿玲兩個,三人按照之前約定假裝離開。
千歌帶着阿生阿玲撤到安全區域,細心找到了一塊平坦地方,對阿生阿玲姐弟說道:“夜晚咱們再偷偷潛進去,現在,好好休息,等待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