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強原本就故意將張靖海帶進節奏來,張靖海文名高,在蘇杭的號召力不弱於他。這次對武人和軍兵的仇視,那是碰觸到蘇杭幾乎所有士林的心絃,引起公憤了。
這時候,讓張靖海說出一通話,勢必會讓蘇杭文人們與之對立,張靖海的文名會受到壓制。
聽蘇文強的話,張靖海並不理會,轉身準備離開。蘇文強頓時大聲說,“靖海兄別走,鼓不敲不響,理不辯不明。蘇杭局面,人人引以爲痛,人人看到是軍兵不力,將官無能。軍武廢弛是事實,靖海兄卻將這些罪責,歸於文人士子。是何道理?”
張靖海自然聽得出蘇文強的用意,原本不想反駁。一走了之固然輕鬆,但今天的迎春文會,本意就是來博取文名的,這可事關下次科考,張靖海也不敢不正面以對。
當即轉身面對蘇文強,向他走近一些,四周的文人士子也知道張靖海和蘇文強之間的關係,也都圍攏過來,聽兩人辯駁。
有幾個人是張靖海的好友,之前雖也罵武人、軍兵、將官,這時候卻站到張靖海身後,表示對張靖海的力挺之意。
見張靖海走過來,蘇文強更得意,註定了張靖海與所有文人士子對立,這樣的局面真是難得。他身邊另一個文名不差於蘇文強的,叫文中興,也在人羣裡走過來,到蘇文強身邊,說,“靖海兄果然習慣與奇談怪論,你是想以此博取文名嗎?說說看,讓這裡的文士們聽一聽,看能不能讓大家心誠悅服?”
蘇文強和文中興經常聯手,一起爭名,對這樣的競爭,在文士中是常見的。也因爲有這樣的競爭,才使得整個士林,有更多的活力。
“中興兄也想聽人罵武人、將官?”張靖海自然不懼,朗聲說,“自前朝以來,改朝換代到國朝,文風鼎盛,士林繁盛,這是好事,也是我朝中興之象……”
對於辯駁,張靖海雖不屑於,可真要與蘇文強等人面對面辯駁,也不能讓對手捏拿住自己的把柄。立場正確、政治正確這是先決之基,不然,讓蘇文強抓住這樣的弱點,就不僅僅是文名被污。
“我朝文強武弱,強文抑武,這是高祖定下的國策。”張靖海繼續說,也不看蘇文強和文中興的神態,“高祖以下,到目前我朝四面皆敵,東有後金殘餘,喘息多年,有恢復實力之象,窺視我朝,企圖復辟;
北有蒙匈族,馬背上征戰,所過之處,草木不生,若無長城天險爲憑依,我朝如何抗擊蒙匈族的侵擾?西北則是蠻夷之地,好在我朝文德潤澤,令蠻夷深感我朝感化之力,少有擾邊還爲我朝征戰;
東與南有倭國,倭國武士浪兒隨海船入我國朝來,則成爲倭寇。而蘇杭一地,也有不臣居心者,暗地借倭寇之勢,禍亂地方,搶掠燒殺,不過爲一己之私。
縱所言,只要關心國事之輩,都知我朝處在四戰之地,這是不爭之事實。既然四面皆敵,國策是強文弱武,以文馭武。你等痛罵武人將士,是何道理?
文人領軍,文士掌軍權。御外敵無力,剿滅倭寇失利,這難道不是文人無能,沒有統御好軍將所致?”
“一派胡言。”蘇文強怒聲說,“武人上戰場,天經地義。武人征戰,抵禦外敵,這是他們的宿命。難道張靖海你要文人放下聖人經典、文章、筆墨,持刀上陣?笑話。”
“文強兄這是強詞奪理嗎?國朝國策,文人掌軍,調軍用軍,皆出自文人。每軍裡必設監軍一人以上,就是掌軍。這一點,文強兄不會不知吧?既然文人掌軍,戰事不利,卻怪罪軍將,是何道理?
再者,蠻夷也是我朝周邊,爲何沒有侵邊?那是因爲我朝文德所感而至,聖人文章經義,爲蠻夷所知,感化了蠻夷,令蠻夷心向我朝。然而,我朝文德顯然還不夠強大,纔沒能讓聖人經義,感化蒙匈族、後金餘孽,難道不是我們文人不足,令教化不力,才導致的結果?”
說到教化不力,自然是文人之故。圍在這裡的士林諸子,也是明知這樣說不對勁,顯然是謬誤之言,卻又無法反駁。
教化是文人的終身志向,誰都願意用一輩子的努力踐行這一目標。但實際上有幾個人會這樣做,那就不得而知。
口頭上,誰也不會否認教化之力。文人士林,就是用教化來管理一切的,誰否定教化之力,必然會成爲士林的公敵。
如今,文朝沒那個教化蒙匈族、後金餘孽、倭寇等外敵,按照邏輯,自然是文人們力所不足,纔有這樣的結果。
蘇文強和文中興聽張靖海這樣一番話,也是難以駁斥,但明知這麼說不對勁,在這樣的公衆場合中,不能說一些話。蘇文強說,“張靖海,蘇杭倭寇亂境,軍將抵禦不力,與我朝國策並不相悖。以你一個小小的秀才,如何揣度大儒之尊?”
楊繼業等人進來後,恰好聽到他們辯駁的全過程。劉瀟傑輕聲說,“楊詠石,你以爲蘇杭之局,是文人之禍還是武人之弱?”
楊繼業搖搖頭,參加迎春文會不是來招人妒恨的。自己在蘇杭所作的事情,很多都不能對外傳揚,但楊詠石這個文名,經過唐俊詞等大人物的推動,已經在蘇杭名氣不小,可說是很多蘇杭的書生都能夠說出楊詠石的幾首詩來。
沒必要在蘇杭招惹這些人,對於文朝的文人,他們心裡那種踞傲、自我感覺高大,是自己難以苟同但沒必要去打擊他們。
“同知大人,我不過一小小少年,見識少,可不敢議論國策的。至於蘇杭這邊的亂局,一開始大人們沒用心與倭寇上,如今,有唐大人、劉大人您等戮力而行,必然在短時間裡,將倭寇之禍消除,還蘇杭一片朗朗乾坤。”楊繼業笑着說。
“楊詠石,你這樣說話,好嗎?”劉瀟傑知道楊繼業對事物的看法,往往有自身獨到之處,自然想聽一聽,對以後在蘇杭這裡的做法,也是一個借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