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溪悚然一驚,猛地睜開眼,一骨碌從榻上坐起,“怎麼回事?”
進來傳話的是扶風,此時的她臉色很不好看,聽聞沈靈溪的問話,她嚥了咽口水,這才勉強定下神來,“剛剛奴婢有事出去,回來的時候路過四小姐的院子,見外頭擠滿了人,奴婢一時好奇便湊了上去,這才知道四小姐自縊而亡了。聽那些小丫頭說,四小姐回去後便將身邊伺候的人給全部打發了出去,說是要靜一靜,丫頭們也沒多想,只是用午膳的時候一直不見她出來,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進去一看,卻發現四小姐已經斷氣多時了。”
這樣的一個結局有些意外,想想卻又是意料之中。沈靈溪想到早前沈悅溪離開時對她說的話,想來那時沈悅溪已然存了死志了。
“打發人去問問,可有什麼地方要幫忙的。”她嘆了口氣道。沈悅溪畢竟只是個庶女,又是橫死的,定然是不會大葬的,阮氏爲人又極爲苛刻,指不定就草草了事了。
扶風應了一聲,卻沒有離開。
沈靈溪疑惑的擡眼,見她衣裳下的身子不自禁微微顫抖着,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你是不是覺得四小姐是被我們害死的?”
扶風咬着發白的嘴脣,面上掙扎了半晌,最終還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沈靈溪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意外,說到底扶風還只是個小孩子罷了,她伸手倒了杯冷茶遞給扶風,“先喝點茶壓壓驚。”
“謝小姐。”扶風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接了。
沈靈溪並沒有急着說話,待扶風隨着一口一口啜飲清茶的動作慢慢和緩了容色,她這纔不疾不徐開口問道,“我且先問你,你我可有逼迫她去自縊?”
捧着茶杯的扶風立即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這種事情就是沈靈溪真的讓她去做,她也是萬萬不敢的。
沈靈溪微微一笑,又問,“那我再問你,昨夜之事你覺得我們做的對也不對?”
這一次扶風將腦袋點的極重,三小姐、四小姐設計自家小姐在先,自家小姐反擊在後,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總不能被人欺負了還不還手吧?
沈靈溪哂笑一聲,攤手道,“這不就是了,無論是昨晚助紂爲虐,還是今日一心求死,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你我。既做出了選擇,總是要承擔其後果的。而我之所以讓你去看看可有地方要幫忙,並不是覺得我對不起她,更不是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而是人死如燈滅,沒必要再去計較罷了。”
扶風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擱,朝沈靈溪福身一禮道,“謝小姐點撥,奴婢明白了。”
沈靈溪輕一擺手,笑道,“孺子可教也,去吧。”
扶風一臉輕鬆的去了,沈靈溪臉上掛着的笑容卻一點點隱沒了下去,她雖不覺得沈怡溪的死和自己有關,卻不能不恨這事的始作俑者!
路雲沛,沈佳溪……她遲早有一天要她們血債血償!
扶風很快就去而復返,回來後臉色又變得極爲難看,只是這一次不是因爲害怕,卻明顯是被氣的。
“怎麼了這是?那邊給你氣受了?”沈靈溪瞭然的看着她氣嘟嘟的小臉問道。
扶風點點頭,一臉忿忿道,“奴婢按着小姐您的吩咐,過去問問可有什麼地方要幫忙的,結果正巧撞上秋姨娘和三小姐,三小姐一個勁的在旁邊冷嘲熱諷,惹得本來好端端的秋姨娘突然變臉將奴婢好一通謾罵不說,還衝上來打奴婢,虧得奴婢跑得快,要不然臉都要被她給撓花了。”
沈靈溪原本沒大在意,聞言這才細細瞧了一番扶風的臉,果然在她嫩生生的臉頰上瞧見幾道赤紅印子,不由皺了眉頭,“不是說功夫已經小有所成了麼,怎麼還會被手無縛雞之力的秋姨娘給撓成這樣?我牀頭的櫃子裡有瓶凝雪膏,快拿了去搽搽,這人的指甲最是個骯髒的,可別留下疤了。”
扶風也不推託,邊往沈靈溪牀前走,邊解釋道,“不是奴婢功夫不好,是大庭廣衆的奴婢也不好讓人瞧出奴婢會功夫,這才被秋姨娘給撓着了。”
沈靈溪想想也是,便嘆道,“那你們幾個暫時就不要過去了,回頭我親自去弔唁一番也就是了。”
扶風應了一聲,見沈靈溪精神不好,拿了藥膏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這一日因着沈悅溪的死,府上亂成了一團,沈靈溪乾脆也不去湊那熱鬧,只等着明日清淨一些再過去弔唁。
是夜,有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從沈悅溪的院子方向傳來,嗚嗚咽咽,擾人清夢。
沈靈溪在牀上翻來滾去了個把時辰,卻怎麼也睡不着,乾脆隨手扯了件銀鼠坎肩裹在身上,推門出去了。
只見院中月色比着往日更覺明朗,滿地下重重樹影,杳無人聲,甚是淒涼寂靜。不過剛出院門,便聽唿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院中唰喇喇的作響,樹梢上吱嘍嘍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了起來。
此間雖值冬日,但沈靈溪往日裡並不是畏寒之人,今夜卻不知怎的,被那寒風一吹,竟是徹骨般寒冷,那感覺就好似地獄深處的陰氣隨着那寒風一道滲進了皮膚一般。
沈靈溪往外走了幾步便有些撐不住,正準備扭身回去,忽聽一陣細碎聲響。學中醫之人大多耳聰目明,沈靈溪亦是如此,因而不過聽了一耳朵,便立刻確定是有人過來了。
這深更半夜的誰還往她這院子跑?沈靈溪有些狐疑的循着聲音望去,便見朗朗月色下,一道藕色身影閒庭信步而來。
沈靈溪以前一直覺得男人穿藕色太過娘氣,可眼前這人卻是不然,黑檀般的墨發被鬆鬆束於身後,露出一張冠玉般的臉,上面修眉若刀裁,俊眼藏寒星,淡粉的薄脣微微翹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乍眼瞧着好似噙着點點笑意,又好似攜着漫不經心的輕嘲,一襲寬袍廣袖長衫隨着他行走間輕輕飄動,行雲流水般恣意,遠遠看去,好似薄霧初開,晨曦乍現時飄出的一朵藕色輕雲,是說不出的風雅,述不盡的風流。
沈靈溪望着來人,無語半晌,這才吐出一句,“師傅,其實你是狐狸精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