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爺的報復來得很快,一聽說歐陽家所念福趕出家門,頓時一紙訴狀把蕙娘母女告到了本地縣尊唐大人的面前。
要不是念福曾經給唐夫人做過飯,好心開導過她,只怕頓時就要跟母親一起,給披枷帶鎖押解進公門了。
不過私下來報信的馮管事也明確告訴她們,“狀紙都遞上去了,老爺不可能不受理。你們趕緊去請個狀師,好生來應答吧。”
蕙娘急道,“那日明明是他無禮在先,怎麼反倒要告起我們?”
馮管事瞟了一眼念福,斟酌着道,“旁的倒還罷了,他主要告的是沐姐兒那日砸了他後腰一石頭,害他墮了馬,將養了好幾個月傷也沒好,反倒連路也走不得了,連屎尿都在牀上。大夫都說是那日受傷所致,這卻是有些麻煩。”
蕙娘驚得變了顏色,念福卻知,這多半是摔到尾椎骨,癱了。這樣的傷情就是到了現代也不一定治得好,何況是古代?
“那……最壞的情況會怎樣?”
看小姑娘白了臉,馮管事也有點不忍心,卻只能如實告訴她,“這件事雖是胡老爺無禮在先,但他辯解說是當時喝了酒,神智不清,且是準備逃走時被你追打,若認真理論起來,倒也有他的幾分道理。若是定罪,要麼你家能賠出足額金銀,了結此案,要麼就得罰沒家產抵債,說不得還要當堂受刑。”
施大娘頓時嚇黃了臉,老人家深知,受刑可不是好玩的,那是要扒光了褲子打屁股的。有些女性受害者,寧可吃下悶虧也不敢進公堂,就是這道理。
“我們念福還是小姑娘家,就是蕙娘,也是年輕媳婦,她們怎能進那公堂?不如就請管事幫忙說說,由我代去吧。”施老爹身爲家中唯一男性,責無旁貸的站了出來。
馮管事爲難道,“施老爹你願意出面當然可以,但她們母女是被告,到底也還是要往公堂走一遭的,別讓大人難做。我先走了,你們也趕緊覈計覈計,那胡家請的狀師可是附近首屈一指的老練刑名,連唐大人都要忌憚三分的,你們也得尋個厲害人才是。對了,這裡有夫人給的十兩銀子,你們且拿去用吧。”
蕙娘急道,“那能不能央你們夫人說說好話……”
“娘。”念福忽地出聲,上前接過銀子,“多謝大叔幫忙帶話。”
馮管事的話,已經很明白了。眼下天下初定,官員考覈必然還算嚴格,尤其對方還請了厲害狀師,唐縣尊不可能爲了他們一家子拿自己的官聲冒險,所以辦這個案子必將四平八穩,跟馮管事所說差不多。他們就是再求縣尊夫人,除了讓人爲難,根本沒有任何用處。說白了,縣尊夫人送來這十兩銀子只怕也是委婉告訴他們,能幫的只能到此爲止。
馮管事見念福只取一錠五兩,還給自己留下五兩,明白這是給他的辛苦費了。若是旁人,他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可看這一家老少病弱,馮管事還真有些於心不忍。尤其見念福懂事,並沒有跟着蕙娘爲難他們夫人,他把那五兩銀子也塞了過去,“不必客氣,快去忙吧。”
他扭頭走了,剩下施家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八輩子都沒打過官司的人,讓他們上哪兒找狀師?
其實念福想到,吳先生若是肯幫忙,此事就有幾分把握。可問題是從來都是他到歐陽家來,眼下她們跟歐陽家已經鬧掰,要上哪兒找他去?
不得已,只好去央隔壁李大娘,看有沒有熟知的人了。
這邊施家滿城尋狀師,那邊有一位卻摩拳擦掌,想要毛遂自薦。
“祖母,您就讓孫兒去幫幫她們吧。要說那事,孫兒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去揍了那姓胡的一頓,後面怎會害他墮馬?”
老太太氣得笑了,“那你是不是要上公堂,說你其實才是兇手?就你這口才,三句話就能給人拖下水去,你還想去幫人,不添亂就不錯了!”
歐陽康一時語塞,半晌又道,“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吧?那她們也太可憐了!”
老太太瞥他一眼,“非親非故,縱是可憐,也是她們的事,你幹嘛這樣熱心?一個大家公子,也不怕給人閒話。回去,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歐陽康還想爭辯,卻被賀嬤嬤拉出去了,悄悄告訴他,“你放心,老太太已經打發人去給他們請狀師了,不讓你管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她們母女的名聲着想。”
歐陽康聽得這才放下心來,重又笑道,“我就知道祖母不是這樣狠心的人。”
看他走了,賀嬤嬤纔回去問老太太,“這事可還干係到三房那邊,老太太須早做打算纔是。”
老太太拈香敬在佛前,又拜了兩拜,方纔低語,“放心。”
忽地又冷笑起來,“不過爲了一尊玉觀音,就能把人往虎口裡逼。這樣的心性,還能有什麼指望?”
賀嬤嬤嘆道,“說起心性,倒是二爺最好。那麼個小不點的時候,見老奴打個盹,都知道給我拿件褂子來披一披,只可惜走得太早了些。”
老太太也嘆息起來,“那孩子吃虧就吃在心太善了,當年遭難逃命的時候,老三割破個手指頭,就嚎得驚天動地。可他呢,都病成那樣了,還生生的忍着,到底弄到不治。否則,現有他在跟前,我也沒這麼淒涼。”
“可不是?畢竟是您親生。三爺小時候還不太顯,自有了媳婦真就疏遠了。到底還是隔了層肚皮,枉您白疼了他一場。”
老太太卻冷哼起來,“就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不也有白疼的?都是要看人的。”
賀嬤嬤知她說的是家中大爺,歐陽康親爹,心中難過,也不好勸。可老太太眼皮子一入擡,就看着門外映進來的人影了,知道有人偷聽,她故意提高了嗓門,“我這幾個兒子都是靠不住的,眼下也就康兒還心善幾分,將來我有什麼好東西,可都是要留給孝順我的人,其他人休想沾邊!”
至夜,這話就傳到三太太耳朵裡了,氣得她當即砸了手邊的茶杯,“憑什麼?就那個小雜種是她孫子,慶哥兒就不是麼?”
“太太快請息怒,倒是想個法子應對纔好。”一向端莊的茶花露出不爲人知的嘴臉,低低道,“老太太那兒的好東西可是不少,可惜全都鎖得嚴嚴的,從不叫人過眼。要是當真都給了大少爺,那二少爺可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眼看着吧?”
“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茶花笑道,“要是現在的大少爺,那當然沒有辦法,但若是一個名聲毀掉的大少爺,老太太縱是還要把東西給他,您也可以讓他帶不出府去!”
三太太一怔,“你這話的意思是——”
“眼下正好有個機會,那施家不是在打官司麼?跟大少爺也多少有些關係的,他又一門心思往上湊,若是弄出什麼是非來,太太您想……”
三太太點了點頭,忽地和顏悅色道,“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也爲我辦了不少事,等此事了結,我就給你尋戶殷實人家做正經娘子去,連賣身契都一併還你。”
茶花帶着幾分羞意道謝,可臉上卻連半點紅暈都未曾泛起。等她退下,三太太想了想,“珍珠,珍珠!”
好一會兒,珍珠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太太,什麼事?”
三太太不悅的瞪她一眼,“你上哪兒去了,弄得臉這麼白,跟見了鬼似的!還嚎喪了?”
珍珠趕緊抹去眼角的淚痕,盡力笑道,“沒事,就是方纔吃壞東西,吐了兩下,所以弄成這樣了。”
三太太不再細問,只道,“你去把白宣悄悄找來,我有事吩咐。”
珍珠應了出來,卻是又一陣乾嘔涌上心頭,可她沒有半點不悅,眼中反而射出欣喜的光。傳了話後,自回房中,兩手護着小腹,目光漸漸沉着下來。
沒幾日,施家的官司開打了。
因爲事情沒完,老太太沒讓人吭聲,所以施家人還以爲很幸運的請到一位不錯的狀師,到唐大人那裡遞上了他們的應答狀。
兩方人馬召齊,唐大人擇一日升堂開審了。而此時升堂,還講究個公正公開,所以衙役們會敲鑼打鼓,提示告示,引來不少鄉親圍觀。
先說話的是原告,也就是苦主胡老爺,他是由人擡着進來的,比之從前,明顯虛胖很多,就算出門前特意洗了澡薰了香,可身上依舊散發着揮之不去的臭味,令人作嘔,想來是真的癱了。
代他講話的是一位姓章的狀師,這傢伙一開口,念福就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巧舌如簧。他完全避重就輕,把胡老爺的過錯最小化,反而說成是醉漢喝多了跟沐氏母女開個玩笑,卻遭到有心報復毒打致殘,令得有些不明真相之人,反而對蕙娘母女頗多誤解。
蕙娘氣得幾次三番想要說話,都被念福死死攔住了。
縣衙可不是開在自家門口的,這邊離她們那兒還有十幾里路,人生地不熟的,便說了誰會信你?不如等到已方狀師開了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