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是被官府壟斷經營的商品。
所以茶農必須把自家的茶田上報給官府,然後每年的產量也要如實上報,在茶商來進行交易時,官府便從中抽稅。
從明面上,應該非常穩妥纔是。可只要有心,永遠有人能鑽得到空子。
第一個空子,就出在炒茶上。
茶葉必須經過炒制才能飲用,但炒得好壞,除了關係到茶葉的品質,還關係到一個更重要的東西——產量。
明明炒出三兩茶,硬說只炒出一兩,反正這是個技術活,也不太好查,那麼剩下的二兩不就可以昧下了?更別提晾曬時長了黴的,運輸時毀損的,一斤茶葉又可以剋扣下幾兩來了。
膽子更大些,就可以打茶田的主意。
仙源山成熟的茶田就那些,早被人瓜分光了,可週邊呢?反正都在仙源山四周,也佔着這裡的靈氣,怎麼就不能種上茶樹,當作仙源山的茶葉?
然後這些周邊茶田很有可能並不在仙源山的地界上,也就入不得仙源山的官府,成了不用計稅的私田。
當然,這麼多的茶葉剩下來,也不能自己變成銀子滾回來,所以需要有人把這部分私茶收了去,再秘密發往全國各地。搭配着官茶一起出售,那就天衣無縫了。
反正這茶葉又不象銀子,還打着印記,它到底是怎麼流出來的,誰能查得出來呢?
“他們好大的膽子!”
沐劭勤真沒想到,這些官員貪污起來居然如此大膽,這還真是產供銷一條龍,大筆原該進入國庫的銀子就這麼流入了私人腰包。
歐陽康初聽聞時,也覺十分震驚。
據鮑義慶交待,象他們這些在各個村子有頭有臉的大茶商,其實在外省哪有狗屁的生意?全是拿些旁的生意遮掩,在販賣私茶。只要給官府孝敬了足夠的銀子,那是一路暢通。半點不必操心。
而據他說,這條線上的銀子,他們還賺得不是最多的。賺得最多的是官方指定的幾個大茶商,他們因爲有茶引子。可以更加方便的把茶葉南北倒賣,牟取暴利。
那在仙源山周邊的茶田,基本上都是高官顯貴的地盤。全找家裡的奴僕冒充流民開墾無主荒地的藉口在那兒掛着,所以他們的分贓也更爲隱蔽。
在整個靈州,除了直接管着茶葉的官員受益,一些普通官員也能喝口湯的。尤其在每年春秋兩季,本地官員都會或多或少額外發放一筆銀子,那就是茶銀。
是在以靈州這個地方,這麼多年來,縱然誰都知道茶稅虧空得厲害。可沒有任何人會向上舉報。
直到有個叫方寧海的愣頭青御史跑回來守孝,才惹出事來。
這個方寧海早先說過,家貧如洗,是老爹勒緊褲腰帶供出的一個讀書人。所以,這孩子讀得有些呆了。就算是身在茶鄉,也完全不知道茶道黑暗。
後來他因天賦出衆,十幾歲時就進京依附親戚讀書了,更加不知靈州茶稅一事的根底。
直到那一年,他爲了老爹的墓地,拼死彈賅了太后,爲念福仗義執言。這才入了皇上的眼,給了賞賜,讓他回鄉守孝。
不過走前,皇上也不能光給錢,還得勉勵年輕人幾句。於是就說了,你回到家鄉。如若看見什麼不平事,也記得要向我彙報。
高顯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這書呆子當了真。
回鄉守孝半年後,適逢春茶上市,當地官員本想結交個京官。就給在家中守孝的他也送了一份茶銀。
這下可把書呆子刨根究底的脾氣弄上來了。
好好的你們幹嘛給我送銀子?爲什麼賣了茶就有銀子分?這是全靈州官員都能分的嗎?那皇上知道嗎?會影響到朝廷的茶稅嗎?
當地官員扛不住了,只好說是師爺弄錯了,這銀子不是給他的。
那方寧海新的問題又來了,他還想追問下去,卻有人跑到他爹剛立的墳頭上去動土了。
這可是大不敬!
方寧海只好回去給老爹守墓,卻義憤填膺的穿一身白衣,在老爹墳頭痛罵了一番,說貪官污吏對他進行打擊報復,等他回到京城,定要向皇上告狀之類的話云云。
不過後來在當地官府把方家幾個親戚請到衙門,“協助調查”了某些陳年老案之後,方寧海老實閉上了嘴巴,除了守孝,啥也不幹,甚至閉門不出。
至於他到底是怎麼把消息傳遞給皇上的,這個問題還有待見面再考證。不過靈州茶稅的這層遮羞布,卻被撕下了。
怎麼辦?
現在成了擺在歐陽康面前的一道難題。
當初回鄉之前,歐陽康想過會遇到貪污者衆的局面,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積年的頑疾,而且幾乎把整個靈州一網打盡。
虧皇上還說查清虧空,任歐陽康拿回自家的五千兩銀子,歐陽康現在覺得,他寧願倒找皇上五千兩,能不能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回去?
沐劭勤也有點沒轍了,殺首犯,儆從犯說得容易,可問題是那首犯是那麼容易被殺的麼?就憑皇上給的童朝儀和一把尚方寶劍,真要開了殺戒,能不能保着他們全身而退都是個問題,還想去殺哪隻雞?
撂挑子回京城?那也未免太無能了。歐陽康將來就不必出來混了,徹底做個吃軟飯的拉倒。
當然,軟飯估計也不好吃了。畢竟他是平王府的女婿,他在這裡栽了跟頭,平王府臉上能好看?
不過歐陽康倒是想出了條應對之計,只是他把那計策巴拉巴拉悄悄跟老丈人一說,沐劭勤有些驚疑不定。
“這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歐陽康兩手一攤,光棍得很,“我早想好了,爹您這兩天養好了身子,等小鄒大夫來了,就帶着娘和媳婦趕緊走。剩下我一個,不管怎麼鬧騰。也比全家折在這裡強。”
沐劭勤沒好氣的瞥他一眼,“匹夫之勇!”
歐陽康偷偷撇嘴,心說我不也是逼急了嗎?否則誰願意幹這樣提腦袋的事?要不您再出個萬全之策?
沐劭勤一時還真想不出來,“你也莫要着急。這不是還有兩天麼?容我再想想。”
那您慢慢想吧,歐陽康去買山楂丸了。
媳婦晚上吃那麼多肉,他很怕她消化不良啊!茶稅要緊,媳婦也很要緊。能對她好點的時候,多對她好點吧。
唉,歐陽大少想到這裡,就莫名傷感了。這年頭,清官不好當啊。
忙了一天,歐陽康晚上又要服侍老丈人吃藥,夜裡折騰了兩回。早上未免就貪睡了些,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起來只覺身上微涼,推窗一看,才知清晨又下了一場雨。天地間一片蕭瑟,四下裡盡是濃濃秋意。
因覺身上單薄了些,正好趁這藉口去找自家媳婦拿厚衣裳,想問下老丈人要不要趁便把丈母孃給哄過來,卻聽說人家早去找媳婦了。
歐陽康暗自嘿嘿一樂,也不過去打擾,很識趣的自下樓找媳婦覓食。
昨天就聽那對母女談吃的談得熱鬧。既然親爹過去了,他家小媳婦那麼識趣,肯定避開去弄好吃的了。
歐陽康想得本來不錯,只是漏了一處意外。
念福是在臨時租借來的廚房忙活不假,可是這裡還有一個男人,正跟他的媳婦有說有笑。
“……這牛肉也虧得是遇上你了。要是我的話,頂多讓人清水一燉,就這麼吃了。”
“其實清水燉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最後下點蘿蔔,也是很好吃的。只是這個牛肉實在太老。非得擱些山楂才燉得爛,我怕清燉會顯得有些酸了,所以先來滷了入味,再給它上醬切薄了再吃,就好下口了。”
……
歐陽康聽得駭然,三兩步搶上前,“念福你做什麼?你難道不知牛肉是不能吃的嗎?”
這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個姓龍的怎麼跑來哄騙自家單純善良,有點貪吃的小媳婦?
念福給他嚇了一跳,差點把鍋都打翻了,頓時惱了,“你這人怎麼回事?話也不問清楚就亂嚷嚷。人家龍大叔買來的是報過官府,正正經經老死的牛肉,好心拿來分我們嚐嚐,你怎麼不問青紅皁白就故亂冤枉人呢?”
呃……歐陽康給搶白得說不出話來,再看一眼旁邊負着兩手,一派光風霽月,似笑非笑的姬龍峰,大覺羞慚,紅着臉先賠了個禮,“龍大叔,對不起,是我造次了。”
姬龍峰大度笑道,“無妨,我看你媳婦做飯,也能偷點師呢。不過看她廚藝,倒不象是尋常人家,不知尊師是哪位?”
歐陽康看一眼微窘的媳婦,忙打圓場,“因媳婦自小喜歡搗鼓點吃的,是以遇上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高人,說來也都是緣份。”
就算他們一家再怎麼扮,可那份富貴氣息是抹不掉的。與其撒謊騙人,倒不如就這麼含糊帶過。龍山看着象個聰明人,應該不會追問吧?
姬龍峰是不追問念福了,卻打趣起歐陽康來,“這樣好的媳婦也不知你修了幾世得來,可要好好珍惜。行了,你們小兩口說着話,我先回房去了。要是歐陽老弟你覺得什麼時候方便了,記得陪我去看茶葉。”
他說笑着走了,歐陽康才蹭到媳婦旁邊,“早上有什麼好吃的呀……”
“吃你個頭!”念福不悅的斜他一眼,“都怪你,昨晚給我們吃什麼山楂丸,害得我和娘一早就餓得睡不着,還得早起弄吃的。喏,這個是剩下的,愛吃不吃。”
歐陽康看鍋裡剩下的一碗麪條,忙去端了起來,“我吃,我當然要吃。”
就算是糊成一坨,他也得甘之如飴。
只是一口下去,歐陽康面色有些怪異,“你們早上就吃的這個?”
念福一臉當然,“怎麼,嫌不好吃?”
這一早就上酸辣口味,會不會太重口了一點?
歐陽康真心覺得,如果不是媳婦在整自己,就是她最近的口味實在太奇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