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聽別人誇她兒子,自然是樂的合不攏嘴,本來想插嘴的,可一聽老夫子講的專業束語,便不敢吭聲了。
李元青一手拿着刨子,站在那兒笑道:“夫子說的對,我也的確想過,打些別的花樣出來,可我沒上過學,也沒啥見識,這些還都是以前師傅教過的,不然我哪裡會打。”
孫夫子笑道:“這樣吧,以後等我有空了,多給你畫些花樣出來,另外,你自己也要肯學肯幹才行,學無止境,若是有空,還可以到城裡的傢俱鋪子去瞧瞧,正所謂偷師不算偷,能偷到也算你的本事。”
經夫子這麼一提,李元青算是看到了希望,如今家裡地方小,等到新房子蓋好,到那時,他一定要專門開一個房間出來,用作打傢俱的地方。
紀安山跟夫子又在李家坐了一會,天色已經大黑,兩個起身告辭之後,便走了。
一路上,四周寂靜的很。
榆樹村雖然是個窮鄉村,但紀安山老早就要求村民,村裡的衛生一定要做好。
所以,雖然牲口衆多,但即使是夜裡走路,也不用擔心踩到狗屎,或者牛糞什麼的。
這些糞便都是一塊集中,到時候再拉進田裡做肥料使用。在路過謝家時,外面戲臺上的青衣女子,還咦咦呀呀的唱。本來紀安山也算是愛看戲,孫夫子也還挺喜歡的,但連着幾天的唱,是人都要聽煩的。
“夫子啊,我要回去休息了,您老還要不要看戲?”紀安山指着看戲臺子問他。
孫夫子直襬手,“我這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我跟你一塊回去吧,你瞧這臺下也沒幾個人在看,只怕都是聽膩了。”
臺下的確沒幾個人,除了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無事可幹,剩餘的就是半大的小娃,看新鮮的。
其他人明兒都還要幹活,哪裡能在這兒耗那麼晚。
經過謝家門口時,隱約還能聽見裡面有人在吵架,聲音時隱時現,被唱戲的蓋了過去。
且說,謝家裡屋裡的一幕,絕對是火藥味十足。
謝老二一共生了三個孩子,老大謝文遠,老二謝紅英,老三謝紅玉。不過,有傳言,據說,他家當年送走一個娃,好像也是個女娃,大概是謝老二嫌男娃少,所以才拼命生,至於那個娃是送還是丟,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謝家就只有一個男娃,自然是寶貝的很,至至謝紅玉跟謝紅英,就沒那麼好命了。
這會,一家五口人,坐在裡屋的大炕頭上開會,主題是啥哩,就是關於謝文遠任命的事。
外面唱的悽悽慘慘,謝老二不耐煩的用旱菸杆敲着炕上的小桌,衝謝婆子嚷道:“你究竟有完沒完,趕緊給他們些錢,把他們都打發走,唱的人心煩,一整天就這個調調,那不曉得的人,還以爲我家死人了哩!”
“呸呸,你這狗嘴,就不能說些好話,啥叫死人,明明是我兒子中了舉人,這事還不值得慶賀,不值得請戲班子唱曲嗎?老老頭子,就你事多,”謝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納鞋底,一邊回嘴。
謝老二眼睛一瞪,鬍子一翹,就要發火,“你個倒黴婆娘,你到底有完沒完,不曉得我這會煩着呢嗎?還唱曲呢,改天老子就得被你氣的唱喪曲哩,老大,你趕緊去,把外面那些人打發走了,趕緊的!”謝老二真是一刻都不聽不下去了,搞這些明堂做什麼。唱一天不得了嗎?可這死老孃們要他們唱三天,那得多少錢?敗家老孃們!
謝老二一生就摳門,到哪都摳,這次要不是謝婆子了先斬後奏,把戲班子請回來了,他能同意嗎?
話說回來,謝婆子也就是落得一個嘴壞,跟那王八殼子是一個道理,殼一破,裡面只剩軟瓤子。見謝老二真要發火了,她也不敢再吭聲,反正謝文遠早得了他爹的命令,出去打發唱戲的了。
戲班子得了錢,自然立馬就開始收拾東西,他們自己帶的有馬車,不管多晚都能走路。
打發了他們,謝文遠回家把院門一關,也不管那些人要不要帶些水上路,他轉身回了裡屋。
耳根子清靜了,謝老二又點了一袋子旱菸,就着油燈點着了,猛抽了兩口,被煙一薰,這腦子也慢慢清明瞭起來,見謝文遠也回來瞭解,才慢吞吞的說道:“老大,我看咱還是把宏家的親事再重新抓起來,雖然宏有成先前把我打傷了,也來咱家鬧過一場,可畢竟是咱們理虧在先,這事怨不得人家,事情都鬧到這份上了,咱要是再錯下去,萬一萬了人家閨女的性命,那是要做大牢哩!”
謝文遠一屁股坐到炕上,謝婆子跟兩個女娃都坐在炕的對面。兩個女娃子都在低頭繡花,沒敢支聲。唯有謝婆子,嘴一張就準備嚷嚷兩句,被謝老二一個眼神一瞪,滾到嘴邊的話,又生生給嚥了回去。
謝文遠悶聲道:“爹,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爲啥又同意了,不就是宏有成又允了你好多陪嫁的東西……”
“混賬!有你這麼跟老子說話的嗎?”謝老二氣的把煙桿子敲的咚咚響,眉毛都豎起來了,眼睛瞪的比田家那驢眼睛都大。
謝婆子被他吼的有些發怵,她朝謝文遠使了眼色,叫他別跟老頭子頂嘴。謝老二的暴脾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點火就着,也不管有理沒理。謝婆子跟他也差不多,只不過在家,她不敢跟謝老二爭高低,但只要一出門,她要是鬧起來,連謝老二都不敢上去勸阻。要問爲啥?哼,誰讓謝婆子屬於無法無天的潑辣型,誰能跟她似的,隨時隨地都能嚎喪,罵上半天都不帶重複的,果真是吵架中的高人。
可謝文遠這會已經是舉人了,往高處說,就是舉人老爺。古話說的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這高,不光指的是學歷,更是對讀書人的尊敬。試想一下,有幾個人能中秀才?又有幾個人能中舉人?
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好比古代官吏家的女兒一旦選中要嫁進皇宮裡爲妃,不管她將來是嬪還是妃,都是皇帝的女人,而不再是官人家的女兒,以後雙方見面,也都要按照古禮跪拜行禮。
不過,謝文遠還是膽子小了些,攏起袖子,盤坐到炕上,不情不願的道:“爹,親事既已退了,就再無反悔之禮,宏桂芹既然是這種性子,我要是娶了她,以後這日子還能過的太平嗎?不是上吊就是服毒,太可怕了!”
謝老二不再說話了,重重嘆口氣,抽起煙來。
謝紅英看着兩人都不吭聲了,這才慢聲道:“爹啊,我覺得大哥說的有理,你想啊,咱要是娶個三天兩頭尋死覓活的媳婦回來,且不說我跟紅玉能咋樣,我倆以後都是要嫁人的,可管不了那些事,問題是,您老兩口能應付嗎?”
謝婆子嘴一癟,硬着嗓子道:“咋不能應付,你娘就這麼沒本事嗎?我告訴你們,只要她宏桂芹進了咱家的門,我保準備把她管的服服帖帖,還能怕她反了不成,紅英,你別跟着瞎摻和,你大哥如今不娶也不成了,那宏家的人放出話來,只有兩條路,一,是你大哥娶了宏桂芹,這樣一來,對誰都好;二是,不娶也成,宏家的擡着宏桂芹的屍體到縣衙門口去堵着,你們看看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這種家庭會議,謝紅玉一向是不敢吭聲的,也沒她說話的份,她現在的一顆心,都系在某個青年男娃的身上,飄着呢!
謝紅英氣憤道:“他家有那能耐嗎?我大哥再過不久都要到衙門裡任職哩,咱還怕他們不成!”
謝老二瞪她一眼,罵了一句,“就你話多!”
謝紅英縮了縮脖子,也不敢再吭氣了。
謝老二就着油燈,用針頭挑了挑菸斗,眯起眼睛道:“唉,你們是不知道,宏有成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敢說這話嗎?奶奶的,天知道他從哪攀上的親戚,聽說是州府的人,也不曉得他究竟送了多少的禮,反正是死咬着咱們不放了,文遠啊,你惹出來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吧,要是爲了以後的前途着想,現在還是得忍忍,你書上沒說,小不忍就得亂大謀嗎?”
宏家這回是下了真功夫,眼見着謝家這裡沒有突破口,就往上走,不曉得拐了多少道彎彎,才攀上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當然了,要跟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套近乎,還是錢管用。反正宏家,也不缺錢,好幾個門面鋪子呢,他家也就兩個娃,宏有成疼閨女,以後家裡一半的嫁妝都是宏桂芹的,宏寶也不去爭,也就這麼一個妹妹。就是不知道,宏桂芹究竟是撞哪門子邪,還就認準了謝文遠,就跟那老鱉似的,咬上了,就不撒嘴。
謝文遠一百個不願意,宏桂芹雖說長的還可以,在人前看似很溫柔賢淑,可背地裡,卻可怕的很。
有一回,無意中叫他撞見宏桂芹鞭打下人,卷着袖子,提着裙子,下手那叫一個狠,幾個大男人跪在地上,愣是不敢出聲,連個屁都不敢放。打那之後,他每回見着宏桂芹,都有些怕怕的,看着她的眼睛,能把他嚇出丈之外。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他以後能有好日子過嗎?
這事只有謝文遠一個人瞧見了,謝家人都不知道。所以謝婆子就以爲謝文遠是放不下田麥芽,她把話鋒轉了轉,和顏悅色的跟兒子說道:“兒啊,你以後那是當大官的料,你瞧瞧城裡那些做大官的,誰家沒個妾室啥的,就連縣衙裡的師爺不都要娶你妹妹了嗎?所以啊……”
謝婆子說到這裡時,謝紅玉的手指被針紮了一下,冒出血來。謝紅英跟她離的近,自然是瞧見了,她只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隨後又垂下眼睛,繡自己的花去了。
謝婆子可不管別人怎麼想,她是要把話講完的,“這大老爺們娶個一房幾妾的,再平常不過,你要是肯答應娶宏桂芹,以後你想娶誰做小妾,我們都不管了,這總成了吧?”
謝家人沒想到謝婆子居然連這個都講出來了,誰不知道謝文遠一心想的,是田麥芽,她這樣一講,不是明擺着同意田麥芽進謝家做小妾嗎?這還了得。謝老二正欲發火,身板都挺起來了,可謝婆子極有深意的瞪他一眼。
果然,謝文遠一聽這話,立馬喜上眉梢,“娘,你這話可當真,不會再反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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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婆子臉一拉,“我說的話,啥時候不算數過,你只要肯乖乖的娶了宏桂芹,以後的事,我們就不管了,隨你去,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
謝文遠這回算是看到希望了,哪還用的着考慮,“爹,娘,這話可是你們說的,以後可不許賴賬!”
幾人又說了會話,謝文遠出去了,謝紅玉跟謝紅英,也回了屋睡覺。
謝老二等到孩子們都走了,把煙桿子往小桌上一扔,坐了起來,厲聲問道:“死老婆子,你剛剛說的那是啥話,啥叫以後我們都不管了,啥叫都隨他去?咱們跟田家關係這樣僵,你還指望把她娶回家裡當小妾?你做夢去吧!”
謝婆子陰陰一笑,“我說你吧,平日裡看着挺精明的一個人,這會怎麼糊塗了呢,只要咱兒子先娶了宏桂芹,那以後的事,還輪得着他做主嗎?再說了,我聽人講李元青馬上就要跟田家丫頭定親了,他倆家走的那樣近,誰知道有沒有啥見不得人的事,等到文遠成了親,還指不定咋樣呢,咱先應了他,以後再說唄!”
謝老二不發火了,可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你就作吧,要是到時候鬧的不可開交,我看你怎麼收場,別的事都還好,要是損了我謝家的臉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謝老二極其愛面子,現在家裡又出了個舉人,自然是眼睛長到腦門上了,哪裡容得下沙子。
他擔心,謝婆子可一點都不擔心,這裡面變數可多着呢!
過了幾日,李家的磚瓦也買的差不多了,他給孫夫子的傢俱也打好了,冬生幫着一塊搬了過去,麥芽也去幫着孫夫子收拾了屋子,村裡其他娃子們,也被紀安山調動起來,要辦學堂,也不是一個人的事,憑啥他們不參與。
紀安山瞧着元青打了不少的東西,硬塞給李元青幾兩銀子,他也曉得李家要蓋房子,所以這傢俱不能讓他白打了。
買地的文書,還是得籤。於是趕着動工之前,紀安山帶着他們去了縣衙,籤文書。
那天去的除了村長,還有孫夫子,元青,冬生,跟麥芽,本來也想叫上田氏一塊去的,可家裡又不能離了人,她只得留在家,跟李氏兩人忙着批發滷菜,洗豬下水。
麥芽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縣衙大門,跟電視劇裡的一樣,門前都立着兩頭石獅子,一邊還站着個放哨的官差。
因爲太早了,縣衙大門還沒開,紀安山便請放哨的官差進去通報一聲。
或許是這裡的縣太爺比較廉政,居然沒有出現電視劇裡的行賄,就是不給錢就不讓進的那種。
不多時,縣衙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拉開,走出來一個身穿普通錦衣的中年人,看那歲數大約比林德壽要小几歲,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長的還算端正,一派讀者人的氣質。
他自稱師爺,領了縣太爺的命令,請他們到後堂一敘。
走進衙門裡的時候,麥芽遠遠的瞧着這位師爺,記得先前林翠跟她提過,謝紅玉將來要嫁之人,就是這位師爺,她也不好多作評論,又能說什麼呢。
幾人之中,只有孫夫子跟紀安山進過這裡,他倆倒是熟門熟路,一路上跟師爺不時討論着什麼。
李元青跟田冬生也不吭聲,對眼前石鋪的地面,青磚大瓦的地方,只是淡淡看了幾眼,沒有絲毫驚歎。
麥芽就更不說話了,她以前見的可多了,跟紫禁城比起來,這裡算是很寒酸的了。
在他們進了大堂之後,師爺便去請縣老爺,叫他們在這裡等着,並讓下人送上茶水。
等他走了之後,紀安山小聲的給幾個人介紹縣衙裡的大致情況。這位師爺,姓彭,單名一個仁字。而縣老爺姓汪,名鴻生。
紀安山叮囑他們,這兩位的名字不可隨便亂叫,得尊稱老爺。
麥芽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四處打量縣太爺的家,她很想看看,這裡跟古裝劇裡的是否一樣。
這時,一陣輕慢的腳步聲從廳外傳了來,接着,一胖一瘦兩個身材反差極大的人走了進來。
紀安山趕忙帶着衆人,鞠躬行禮,鞠的都是九十度,雙手握拳,頭垂的很低。
麥芽學着他們的樣,衝着這位胖縣令行禮。她深知這一點,處在封閉的古代,不是什麼地方都能講法律,很多時候,對與錯全憑着縣老爺的一句話。老話不是說嘛,天高皇帝遠,那位坐在深宮裡的皇帝,一個後宮都夠他管的了,哪裡管得了平民百姓間的小事。
她也不是穿到啥公主格格身上,沒有高貴的身份,沒有過硬的背影,如果想在這裡生存下去,你得按着底層的規矩來,逞強好勝,絕不可取。
“各位不必拘禮,都坐下吧!”汪鴻生頂着大肚子,晃着肥胖身型進來了,他長着一雙細小的眼睛,因爲胖,五官顯的很富態,有點彌勒佛的感覺,倒也不像奸詐詭辯之人。汪鴻生坐到最上方的椅子上,師爺彭仁撩起衣襬,也坐到他下首處。
“多謝大老爺,”紀安山擺手,示意孫夫子坐下,幾個小輩卻不能坐,只能站在他們後面。
汪鴻生笑道:“紀兄前些日子說的承包荒地一事,我已跟師爺商量過了,雖說荒地無主,但歸根結底都是我大明的國土,這契約還是要籤的,不過既然是荒地,你們儘可放心,稅租不會很多,意思到了就行,要不我們先以籤五年爲限,等五年之後再另行商議,你們看如何?”這位縣老爺自然也有他的算盤,剛一開始,他不會把租金提的太高,萬一要是他們嫌貴不租了,豈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了,但是五年之後,荒地是否賺錢,也能見着分曉,到時候再議,這話裡的學問可就大了。
他這樣說,紀安山當然聽的明白,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路子可行。麥芽瞧出他準備應下了,心裡一急,忙站出來,恭敬的道:“大老爺,民女有話要講,能讓我說幾句嗎?”
汪鴻生進來時,也注意到這個小丫頭,雖然她穿着跟普通村裡女娃一樣,但眉眼間,卻透着股靈氣,有道是淺水藏蛟龍。這會見她突兀的插嘴,倒也沒生氣,笑着道:“嗯,丫頭,有話說直說吧!”
麥芽朝紀安山跟哥哥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不要擔心,隨後才轉過視線不卑不亢的對縣老爺道:“一聽大老爺您說話,就知道您是個一心爲民,體貼百姓的好官,否則也不能讓我們承包荒地,但是呢,不瞞您說,我們承包土地是想種些水果,像梨子,杏兒什麼的,我們也是瞧着那片荒地,荒着可惜了,種些果樹,等幾年也許還能有些收穫,再怎麼着也比荒着強吧?可這種果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有些果樹起碼要五六年才能掛出好果子,您說的五年時間,只怕是不夠呢!”話到這裡就得停下了,這是講話的技巧,特別是對汪鴻生這種當官之人,你可以提意見,但不要替他做主,否則只會適得其反。
紀安山適時訓了麥芽一句,“田家丫頭,在縣老爺跟前,不可不敬,快退下!”
“是,”麥芽也很乖巧的站了回去,低着頭走到哥哥身邊,朝他倆偷偷笑了。
紀安山道:“大老爺,小女娃子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他這樣一講,汪鴻生反而要替麥芽講話了,他伸出手,示意紀安山別再說了,“本縣倒覺得這小丫頭說的在理,先前是我考慮不周,五年時間的確不夠,種個果樹都沒長成,何談收成呢,要不這樣吧,再加五年,總共籤十年,你們看如何?”
紀安山樂的合不攏嘴,忙站起來,彎腰行禮,“多謝縣老爺,多謝縣老爺。”
孫夫子一直充當隱形人,直到這會才摸着鬍鬚,慢聲誇讚道:“縣老爺真不愧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實乃我莊縣百姓之福氣啊!”
做官的,不都喜歡聽奉承嗎?
汪鴻生呵呵大笑,搖頭道:“夫子說笑了,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嘛,師爺,你去把寫好的文書拿來,給夫子跟紀村長過目。”
彭仁站起來,恭敬的抱拳道:“是,小人這就去拿。”他轉身走入後室,沒過一會,便拿了幾張泛黃的文書出來,上前交給了孫夫子,“夫子請過目!”
孫夫子接過來,眯着眼睛,把身子斜過去,藉着外面的光線,才把文書看了個遍,他看完了,又交給紀安山過目。
不過,紀安山看的就比較粗略了,他沒做過秀才,早年間是上過幾天學堂,可攏共也就學了那麼幾個字。
孫夫子暗中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因爲李元青家也要蓋房子,問過縣老爺之後,他並無異議,便一同立了文書。
文書總共有兩份,雙方更執一份,今兒只簽了田家的承包書,不過爲了方便行事,汪鴻生便把權利下放給了紀安山,以後要再有承包的,可由他一手經辦,文書就按着這一份寫,到了年底再一併交上來即可,這樣也省了不少事。
他們這次到縣衙來,按着麥芽的想法,其實是很想帶些東西來,就算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也是一片心意。
但被紀安山否決了,他直搖頭,也不說明原由,只說縣衙裡不搞這一套。
所以,當他們離開衙門的時候,麥芽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不送禮真的能行嗎?
紀安山卻笑她小小年紀,心眼還挺多,文書都到手了,哪有不行這理!
回去的時候,經過陳掌櫃的店,瞧着他的小飯館,如今改頭換面,招牌上赫然寫着四個大字:同福酒樓。門口裝修的也跟以前不同了,把對面的宏記都給比了下去。店門口擺了一排桌子,賣了些剛從田家進回來的滷肉跟涼菜,門前人流也不少,看樣子生意不錯。
他們是趕着驢車來的,因爲怕孫夫子跟紀村長走不了那麼遠的路,麥芽心疼驢子拉不動,便在後面跟哥哥他們步走。
老遠的,還沒走到同福酒樓門口,就見小二一跳幾丈高的衝他們跑了過來,手裡還揮着塊抹布,臉上貌似很驚喜。
元青打頭,在拉驢車,見他突然衝過來,及時的拉住驢子,不然小二這張臉可就要報廢在驢頭上了。
小二撲的勁頭有點大,還是撞上驢脖子,抱着脖頭,在那大口喘氣,“哎……哎喲,我總算等到你們了,要是再瞧不見你們,我就該找到縣衙去哩!”
元青納悶道:“你找到幹嘛?你咋知道我們進縣城哩?”
小二喘了兩口氣,急道:“我早上去你們家拉滷肉,聽田嬸說的,我一回來就跟我們掌櫃的說了,說你們進了縣城,他就讓我什麼活都不要幹,就要門口等着,反正這條路是你們出縣城唯一的一條,你們肯定得打這兒過,嘿嘿,終於讓我逮到了吧?”
紀安山不明所以,出聲道:“你家掌櫃的找我們有何事?”
瞧着紀安山嚴肅的臉,小二立馬在原地站好,把抹布往肩上一扔,笑呵呵的道:“我們掌櫃的請幾位過去吃飯,這會不是也快到中午了嗎?你們回去也趕不上午飯,不如就去我們店裡吧!”
麥芽早聽明白了,陳掌櫃特意叫小二過來堵他們,卻也不是爲了跟他們套近乎,只是單純的請他們吃飯而已,如果他真有事,早上門去找了,哪裡會有這裡等着。
麥芽跟孫夫子還有紀安山講明瞭原由,他們家跟陳掌櫃還是很有緣分的,既然都走到門口了,便進去吃了午飯。紀安山一大早就趕路,這會也有些疲憊了,而且讓他們空着肚子回去,麥芽他們也於心不忍。所以就算陳掌櫃不來請,他們也準帶村長跟夫子進去吃飯的,至於要不要給錢,那都不重要了。
孫夫子倒還好,既來之,且安之,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不卑不亢,不聲不響,始終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
紀安山卻有些不好意思,這幾日麻煩田家也不少,他到縣城裡,也就是跑跑腿,領着他們見了縣令,那十年的契約,還是麥芽爭取的呢,他實在不敢居功。但既然都到這份上了,如果不進去,倒要叫人惹非議了。
進同福客棧之前,麥芽無意中瞧了對面宏記一眼,他們家的匾額已經換成宏記客棧,也不似以前那般熱鬧,門口冷清的很。
小二知道她在瞧什麼,走過來小聲的跟她講,“客棧的生意一般要到晚上纔好些,現在大中午的,哪裡會有人,再說了,他宏有成做生意精打細算,那是出了名的,但凡一點虧,那也是不肯吃的,所以啊……”小二不說了,直撇嘴,那意思顯而易見。
進了同福酒樓大廳,因爲是吃午飯的時間,店裡的客人不少,大廳裡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其他跑堂的小二,端着盤子,肩上掛着抹布,不時穿梭其中。
陳掌櫃也在親自招呼客人,打眼瞧見他們進來,忙跟人寒暄了幾句,笑着走過來招呼他們,“我可一直在等着你們哪,連位了了都留好了,快請樓上坐。”
陳掌櫃親自把他們帶上樓,木質的樓梯,走在上面,吱呀的響。
他邊走邊介紹,以前生意不好,只有樓下招待客人。原先這樓上,都是堆放些雜物,地方也小的很。後來他將上面擴充了,重新粉飾了一遍,也做爲酒樓使用。
臨街的一面,同樓下一樣,沒有隔斷,擺了幾張桌子,正對着樓下的街市,只在廊檐下掛了幾塊簾子,客人要是不喜歡,就可以把簾子放下來擋住,或者也能很方便的欣賞街市的熱鬧。
而二樓的另一面,是雅間,窗戶後面對着的是後院,院子裡種了不少的花草,景緻不算頂美,卻也似小家碧玉。
陳掌櫃把他們領到最大的一處雅間,小二也跟了上來,給他們端來茶水。
麥芽站在窗邊往外看,這後面除了院子,好像還是廂房,這陳掌櫃果真是做大了,比她上一回來還要大呢!
冬生替紀安山他們介紹,“陳掌櫃,這位是我們村的村長,這一位是我們村的孫夫子,他們都是陪着我們一塊來籤契約的。”
陳掌櫃十分的恭敬,對着二人九十度鞠躬,“兩位能光臨小店,實在是我陳某人的榮幸啊,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望二位切莫見怪,多多包含!”
孫夫子是讀書人,自古讀書人身上都有股子清高之氣,在他們眼裡,整天只想着賺錢的商人,實乃庸俗之輩,滿身的銅錢味,難登大雅之堂。本來他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一進來開始,他始終半眯着眼,一副似是而非的樣子。陳掌櫃遇人多了,哪裡看不出這位老夫子,是在端架子。但他只當沒瞧見,還是對他畢恭畢敬。
孫夫子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見他這般謙遜,便也笑了,“掌櫃的多禮了,老夫不敢當啊!”
相比之下,紀安山就大方的多,笑呵呵的道:“若不是你請,我還不敢進來,只怕嚇都要把我嚇死嘍!”
陳掌櫃連連擺手,“村長大人哪裡的話,我也是窮苦人出身,要不是沾了麥芽的光,我這店說不準就要關了哩,今兒遇見你們,我哪裡敢妄言,只怕恭敬都來不及呢!”
紀安山微一皺眉,臉上還有笑意,“哦?這話從何說起?”
陳掌櫃招呼了小二去上菜,也不問要點什麼,只管挑好的上,還得再來一壺上好的白乾酒,吩咐完了小二,他也不下去招呼客人,就陪他們坐着聊天。
孫夫子聞到桌上的茶香,端起來,眯着眼睛,細細品嚐。他年紀大了,對桌上的果品不感興趣,唯獨這茶很對他味口。
李元青自從一進門起,就開始打量這屋裡的木質建築,先前孫夫子的話,他還記的很清楚,在鄉下時,苦於看不到幾個像樣的傢俱,今天進了縣城,有了機會,自然不能放過。他向陳掌櫃徵詢了下,想四處看看。陳掌櫃自然無二話,還問要不要找小二領着他。李元青直呼不用,他只是隨便看看就成。
冬生跟麥芽都坐着聽他們講話,陳掌櫃把跟田家生意往來的事,都跟紀安山講了,反正又不是啥見不得人勾當,沒啥不能說的,再者說,他能有現在的規模,的確拖了田家的福。
冬生聽完的他講訴,搖頭道:“陳叔能有今天,是他自己經營有方,哪裡是拖我們的福。”
麥芽也笑着道:“就是哩,如果陳叔是刻薄小氣之人,只怕有再好的菜,也不賣不出好價錢,如今您家的生意好了,我們也跟着沾了光,應該說是我們您的福纔對。”
紀安山呵呵的笑道:“不管你們誰拖誰的福,總之,都是相輔相成,無所謂誰幫了誰,我是沒想到,咱村裡還了了麥芽這能聰明的小女娃,麥芽啊,你這些燒菜的點子究竟咋想出來的?”
麥芽正小口的吃着點心,乍一聽見他的問話,差點被點心噎死。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最怕人問這個,還偏偏人家就喜歡問。這也難怪,他們也不是專門來跟她刨根問底的,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家常閒聊而已。
冬生以爲她嗆着了,趕忙遞了杯水給她,“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你吃這麼多,待會還咋吃飯!”
麥芽就着哥哥的手,灌了一大杯水,點心下了肚子,順了幾口氣,纔算緩過勁來,她不好意思的對紀安山他們笑道:“我吃的太快了,哦對了,紀叔是問我這些菜是咋燒的對吧?”
紀安山以爲她想保密,才故意遮遮掩掩,“丫頭,你要不想說出罷,不用勉強哈!”
麥芽笑道:“其實也沒啥不能說的,都是我沒事瞎琢磨出來的,家裡窮,又不能天天買肉,當然要找些東西出來代替吃肉,其實有些吃法,古來有之,只是後人不願意做,或者是做的不得法,我相信只要稍加改良,其實咱還可以做出更多的口味,陳掌櫃,你說我說的對嗎?”
陳掌櫃正洗耳恭聽,忽然聽她把話鋒轉到他身上,忙笑着接道:“田丫頭說的沒錯,就好比這豬大腸,以前咱總是嫌他臭,嫌他難聞,可是隻要多些耐心,把豬大腸洗乾淨了,把再大料這麼一燒,燉出來那味,豈是肉香能比的,麥芽家沒條件,她只用滷的,她跟我說了以後,我又發明了幾種燒法,賣的還不錯,今兒給你們也嚐嚐,我覺着吧,只要肯嘗試,就沒啥難的!”
他這番話確實精闢,就是嘛,只要肯嘗試,能有啥難的呢!
紀安山對此話也深感贊同,的確如此,東西擺在哪,誰弄出花來,誰就得了先機,相反的,若是沒那個眼力見,卻是萬萬行不通的。
陳掌櫃今兒是花了大手筆,才幾個人吃飯,整整擺了一桌,又上了兩壺好酒,由他親自坐陪,簡直把他們幾個當做大官駕臨。
孫夫子瞧見他這陣仗,也有些愣了,他不明白啊!幾個小娃子,能叫一個酒樓的大老闆如此看重嗎?
反正不管咋說,這一頓吃的是十分歡暢。
陳掌櫃把他試驗的幾道菜都拿來,叫麥芽一一品嚐,問她有啥意見沒有。既然人家誠心向學,麥芽便順口提了提,本來他這菜也沒啥大毛病,只是精益求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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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準備在養娃的時候,那個啥一點,親們同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