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后與林氏說話,那耐心必然比不上對王柔,吩咐起來雷厲風行,直截了當地把兩條路擺在林氏面前。
要麼許嘉嵐把孩子打了,或是自己生下來做個沒名沒分的野孩子,之後永遠不許踏入西都半步。
要麼吳王后可以允許許嘉嵐入項王府,不過這已是格外開恩,非但許嘉嵐沒有名分,她生的孩子也不是她生的,而是王柔生的。
這和大戶人家把庶出子女記到嫡妻名下不同,就好比許孝祖,他的生母是妾室李氏,小時候記在了許老爺子的正妻曹氏名下,可是他是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的,府裡和族裡的人也都知道,在族譜的附錄裡也有註明。
可許嘉嵐這樣的卻不同,吳王后讓王柔回去之後假裝有了身孕,分明就是要說這孩子就是王柔生的,趙元項和許嘉嵐要終其一生保守這個秘密,而在十月懷胎裡接觸過許嘉嵐的人下人也全都要處理掉,而那個孩子也將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無論是王室還是世家大族,那把庶子記在正妻名下的,只要這身爲妾室的生母沒有做下大奸大惡的事,族裡也沒有將生母遣送走的規矩的,等那孩子長大成人,承襲了家業或是爵位,對這生母總歸是有些好處的。
尤其是王室當中,若是這孩子他日得繼大統,生母受封太妃時位分也會比尋常嬪妃高些,更有那運氣好的,王太后殯天,生母就算不能受封太后,在後宮裡也與王太后無二。
可若是這孩子從始到終都是王柔的,那這些好處自然就和許嘉嵐沒有什麼關係了。
林氏一聽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窿裡,可是細一想,這恐怕反而是一條出路。許嘉嵐若是被打掉了孩子,誰知道吳王后派去的人會怎樣動手。說不準日後都無法生育,說不準還沒了性命……
若是留着孩子,離開西都,雖說這個孩子他日可能派上用場,可是也難保王柔回去之後給趙元項廣納姬妾,這些人不會生下子嗣,就算是王柔自己也是會生的。
趙元項眼下心思是用在許嘉嵐身上不假,可是林氏想來想去,從前趙元項的這份心遠不及眼下,眼下這般也是出於對吳王后強行分開他們的逆反之心,他日美色當前,他的那份心恐怕也就淡了。
反而是先入了項王府,能時常呆在趙元項身邊,利用趙元項的這份逆反和愧疚固寵。日子久了,縱使他們都不能說出那孩子是許嘉嵐所出又如何,吳王后年紀也不小了,一定是活不過趙元項的,等到吳王后殯天,這個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可若是嘉嵐她生的是女兒,不知娘娘又待如何?”林氏隱隱感覺到吳王后不單是不喜歡許嘉嵐,連帶着對她也有一種莫名的恨意。
吳王后淡淡地道:“是男是女都是天意,本宮也只是想搶一步先機,若是女兒,項王妃自然也是要養下來的。她跟着項王妃,總好過跟着一個每名美分的妾婦。只是三姑娘若是生了兒子,本宮允她良娣之位,若是生了女兒,那自然就什麼都沒有了。”
吳王后當然不會只指望許嘉嵐一個,王柔這些日子也會接別人入府,爭取也在這幾日懷上身孕,若是許嘉嵐生了女兒,等上不足月餘又有別的孩子出世,一樣能說是王柔所出。畢竟這生產的日子,遲上半月一月的也是有的。
之所以在明明厭惡許嘉嵐的情況下還要她的孩子,不過是以備萬全,想要這孩子年長於趙元慎的子嗣多些,再多些……若是那些個後備的女子產期和許嘉嵐相近,也生下了兒子……
吳王后心裡冷笑,到時候許嘉嵐生的這個也就沒用了,不過這些她不會告訴林氏和王柔。她要讓林氏繼續做她的美夢,而王柔城府太淺,藏不住事兒,眼下也還是不知道爲妙。
林氏想了想,諾諾地道:“臣婦回去自當和侯爺說明此事,既然是娘娘您的懿旨,我等哪有不遵從的。”
林氏離了宮,心思轉的飛快,許嘉嵐入府之後的事情也沒那麼簡單,好在趙元項的心思還在她身上,很多事情安排起來,他們也能插手進去。
可是好好的一個女兒,從天之嬌女淪爲無名無份的妾婦,林氏哪裡又能甘心,這想相比起來,許嘉彤雖然嫁的是個癆病鬼,可畢竟是天下第一富,又是爲人正妻,一下子就高出了許嘉嵐,甚至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去戴府。”林氏忽然高聲道。
傍晚,宮道通往西都街市的路上寧靜非常,她這一聲吩咐,頓時讓車伕停了下來。
一個侯夫人這麼晚了要到戴府去究竟要做什麼,區區一個車伕自然不好開口問,應了一聲他立刻調轉馬頭而去。
馬車到了戴府門口,因着傳說戴元冠這幾日就要回來了,戴府上上下下不敢懈怠,這時候雖然大門緊閉着,可門前的燈籠都高掛着,燭火是剛剛添過的,燒得正好,紅彤彤的很是喜慶。
林氏下了馬車,讓隨行的冰兒去敲門,冰兒在大門上扣了幾下,門房就探出頭來。
“這是定安侯府的夫人,我們四姑娘大婚在即,她過來看看。”冰兒找了個藉口道。
門房狐疑地看看他們,先道:“容小人向旁總管通報一聲。”說罷把大門又關上了,裡面還傳來了門栓子的聲音。
冰兒哼了一聲,這戴家再厲害也只是商賈,居然敢給林氏臉色看,就進去問個話的功夫都要把門插上,是把他們當賊防了?
過了一會兒,門大開了,龐泰從裡面笑着走了出來:“林夫人,這個時辰,您怎麼來了?是來看看小人們給四姑娘準備的新居麼?”
“龐總管,該不會要讓我站在這兒說話吧。”林氏很有侯門夫人的風範,笑了一下,沒有多話。
“是小人的不是,夫人裡面請。”龐泰請他們進去,讓隨行的小廝把車伕和兩個僕婦安頓到了茶房,“天也晚了,這園子裡好些東西看不清楚,夫人要是白日裡來就好了。這園子修得很精緻,一切都等着將來的少夫人進門了。”
“我也就是看個大概,龐總管上兩回到定安侯府,我身子不適,不曾見你,今日也是路過,順便過來看看。你想必也知道,四姑娘不是我親生的,越是這樣越要留心,不能委屈了她,總得幫她看看,把把關。”林氏笑道。
林氏端詳着這富麗堂皇地大廳,其實她根本不用看別處,也知道甚是精巧,一定要比定安侯府要好的多。她也沒心思看這些,尤其是對許嘉彤,她要看也要看她不堪的下場。
在林氏觀察四周的時候,龐泰一直在看着她,林氏和許嘉彤不睦之事,恐怕全西都都沒有幾個不知道的,而眼下許嘉嵐從天仙一般的人兒變成了瘸子,和趙元項的婚事也吹了,林氏正是最恨許嘉彤的時候。
眼中閃過一抹陰冷,龐泰狀似隨意地道:“我們戴爺雖說只是一介商賈,可是年少有爲、富可通天,除了身子弱了些,這全大同也沒有幾個能比得過他的。這人生際會真是多變,不可琢磨,就是這樣一個戴爺,居然遇上了四姑娘。”
本以爲他要感慨戴元冠是配的上許嘉彤這樣的官家千金的,可是林氏偏偏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嘲諷之意,儘管只是那麼一瞬,林氏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四姑娘也是好的,只是啊……”林氏笑了一下,“我也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際遇,她的生母雖是我家侯爺的結髮妻子,可是若不是犯下了大錯,她的牌位怎會在十七年後才入宗祠?她從小長在崑山,性情乖張,不好教養,早早地被送到了私宅。她居然能得到王后娘娘的賞識,還得以有了戴家這門天底下最富貴的婚事,真是不簡單。”
“林夫人,名人面前不說暗話。您這個時辰過來,說是不放心這府里布置得可還周詳,擔心四姑娘受委屈,小人是不信的。您就別兜圈子了,您過來只是想看看事情不如外面人所說的那樣好,四姑娘嫁過來會受許多委屈罷了。小人也就直說了,小人也不想四姑娘這樣的人做戴家的夫人。”龐泰開門見山地道。
林氏暫時按兵不動,反問道:“不管怎麼說,四姑娘都是官家千金,就算有許多不足之處,由王后娘娘保媒,也勉強配得上你家戴爺了。何況就憑你,一個下人,有什麼好看不上她的?”
“戴爺這樣的人,不要說是定安侯的姑娘,就算是到杜相府中選一個也不是不可能。實不相瞞,去年年初,杜相夫人還來提過親,是爲她嫡出的五姑娘。戴爺選上貴府的四姑娘,在小人們這些常跟着他的下人們看來,這純粹是鬼迷心竅,就像您方纔所說的那些事兒,您知道,難道戴家就不會打聽了?”龐泰皮笑肉不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