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瑾眸中詫色更濃,不由想要再細看些,卻見暮青大力拍開元修的手,面覆寒霜,道:“想去青樓,傷養好了再說!”
元敏、元鈺和華郡主因這名字而詫異時,巫瑾卻望着元修和暮青的手,眸中詫異更深。只見元修的手虎口生着厚繭,因習武而有些粗糙,暮青的手卻幾乎被元修握在掌心裡,那手被比得有些小不說,露出的指尖還生着蔥玉般的好顏色!
這怎麼聽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那青字前頭似乎還有個字,只是聽不清楚,但只這一字足以讓華郡主怔住,同時怔住的還有元敏、元鈺和巫瑾。
步惜歡牽着的脣角一僵!暮青也僵住,一顆心心忽然提起。
“……青!”
“……青……”
華郡主愣住,看了眼元敏和元鈺,但兩人的神情也像是沒聽懂,她不由俯身細聽。
暮青一有了空隙便馬上轉身,想將手腕從元修的手裡掙脫出來,但彷彿知道握的是她的手似的,她一使力,元修便胡亂一抓,將她整隻手都抓在了手裡,嘴裡更是念念有詞:“……青……”
元鈺有些尷尬,暮青在她身前,高她半個頭,雖貌不驚人,那目光卻如利刃,寒氣逼人。她這才發現榻前人多擁擠,她險些撞到暮青身上。不由縮了縮脖子,趕忙讓開,順道瞥了眼榻上——六哥沒醒,似是在囈語。
華郡主愛子心切,讓她讓開不如讓元鈺讓開。
“他沒醒!”一句句驚喜呼喚的聲音裡傳來句冷硬含怒的話,暮青冷着臉,話從牙縫裡擠出來。不是她想打斷人,只是被人擠在榻前動彈不得的滋味實在難受,她甚至連轉身都不能,“勞煩七小姐一讓,好讓下官離開。”
“我兒,你快睜眼,瞧瞧娘……”
“修兒,姑母在,你想說什麼?你說,姑母都聽你的!”
“醒了!醒了……他在說話!”
牀榻前頓時擠滿了人,步惜歡行得緩,目力卻不差,他一進屋就看向暮青,元修一抓住她的手腕時他便看見了。男子嘴角噙着笑,只是笑意有些冷,到了榻前,聽見華郡主等人驚喜的聲音傳來。
華郡主忙回身喚元修,元敏也快步來到榻前,寧昭郡主的侍婢也驚喜地轉身望向元修。
“修兒!”
“我兒!”
這話將一屋子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來!
暮青一驚,元鈺離暖榻最近,眼尾餘光瞥見元修抓着暮青的手腕,不待暮青將手收回便撲去牀邊,驚喜地問道:“六哥?六哥你醒了?”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身後榻上元修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元敏和步惜歡一前一後進來,暮青不想看見元敏,至於步惜歡,此處也不是她與他說話的地兒,因此見兩人進來,她轉身便要走!
那侍婢應是,給華郡主和元鈺行了禮便要退下,這時,暖閣的門開了,宮人進來低聲通傳道:“太皇太后到,聖上到!”
“你也快回府去回稟寧姐姐吧,她這一晚定也沒睡!”元鈺道。
暮青臨走前到暖榻旁看了元修一眼,見他呼吸平穩,這才放了心,正欲告辭,見元鈺看向了寧昭的貼身侍婢。
“不必了,我回府去,夜裡再來。”暮青待誰都不親近,華郡主便沒有強留,只是巫瑾有些失落,似乎想與她一起用膳,談醫論道,但見她想回府,他也沒有強留。
華郡主聽了,這才舒心了些,笑容也和善了些,“都督也累了,府裡備了飯菜,都督用過後也一併在客房裡歇下吧。”
暮青依舊是那般冷淡疏離的態度,只搖頭道:“天下父母心,下官理解。”
華郡主看向暮青,目含深意,卻點頭一笑,道:“的確要多謝都督,昨夜修兒的情形太險,我心憂如焚,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都督寬宥。”
“不敢。”巫瑾看了暮青一眼,“取刀補心皆是都督之功,本王不敢居功。”
華郡主臉上的喜意頓時淡了去,憂愁滿了心頭,道:“王爺一夜未眠,想必累了,我命人安排客房準備飯菜,王爺且在府中歇息會兒吧,夜裡還得勞煩王爺。”
巫瑾收針起身道:“白天無礙,夜裡還要再看。”
華郡主大喜,問道:“可是再無礙了?”
巫瑾施針的時辰約莫一刻,收針之後爲元修診了診脈,一個時辰後又施了一次針。隨後過了兩個時辰,當他再施針時只用了五根金針,當金針減爲三根時,元修的熱症退了,而外頭已近晌午。
老御醫屏息凝神,看得眼也不眨,瑾王爺這套梅花金針施針時如行雲流水,針到病除,妙手回春!傳聞這套金針一共九針,盛京百姓若有小疾求他醫治,他只施一針,若病症重些,至多三針便可要人針到病除。據聞他施的針越多就代表患者的病越重,他在盛京這些年,少有動九針之時!今夜九針都動了,想來侯爺這熱症是萬分兇險!
巫瑾爲元修施了針,九根金針結成叢針,取經絡穴位,調和陰陽,扶正祛邪!暮青只見男子指如粉玉,旋針刺取間見悠然自得,若金樹枝頭開了粉梅。
醫療環境、器械、技術皆不到位,暮青心知能將手術做成功已是僥倖,缺乏醫療條件,術後併發症是必然的,但她幫不上忙,只能相信巫瑾。
巫瑾和老御醫輪換着守在裡屋,每半個時辰給元修診一次脈,到了寅時,桌上的脈案藥方堆了十來張,元修果然發熱了起來。
華郡主和元鈺執意守在元修跟前兒,暮青便去了外屋,趙良義和王衛海等人來探望過元修,但暮青不允許他們久待,一些親兵只在窗外望了眼就走了。寧昭郡主的貼身侍婢也來過,寧昭還未過門,守着閨閣女訓不能深夜前來,便將貼身侍婢差遣了過來,陪着華郡主和元鈺一起守在元修榻前。來來去去探視的人裡,暮青始終未見到元相國,只聽見華郡主讓元鈺出門吩咐婆子去花廳跟他回稟一聲,就說刀已取出,讓他回相府歇息。
這一夜註定漫長,步惜歡來西暖閣裡看過元修後便歇在了侯府的客房裡。巫瑾回來時已不見狼狽,清爽乾淨得又像是世外之人,暮青卻眼尖地看見他爲元修把脈開方時指尖發紅,顯然是沐浴時用力搓洗所致。
元敏轉頭望了眼裡屋,暮青開了半扇窗子,正負手窗前,雪花如絮,沾在少年的眉峰鬢間,那孤清之姿勝了窗外寒梅。她深深望了暮青一眼,便出了暖閣。
元敏望着門外的大雪,記起聽了御醫的回稟從上西間裡過來時,更聲剛敲過——修兒拔刀取心,她覺得那般漫長,漫長得讓她想起九兒去時,她在宮裡坐着,不知天明天黑。今夜,她原以爲從這暖閣裡出去時,天色定要大亮了,沒想到竟只是過了一個時辰……
才三更。
三更了……
門開雪撲面,忽聞更聲傳來。
華郡主忙起身要回話,元敏已由宮女扶着轉身走了。
“修兒傷在本宮宮裡,本宮自然要親眼看着他從鬼門關裡回來,不然,你這當孃的心裡定要恨毒了本宮。”元敏雖淡,看華郡主的眼神卻飽含深意。
華郡主聽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憂道:“太皇太后鳳體要緊,今夜已是夠折騰的了,侯府裡有瑾王和御醫在,您還是回宮歇着吧。若不放心就留個宮人,有事隨時進宮通傳。”
“本宮今夜也不回宮,就歇在東暖閣了。”元敏看了暮青一眼,沒再多言,只吩咐道。
“說不好,要看今夜。今夜我不走,留瑾王爺和老提點大人在此隨時候診就可以了,人多了無用。”暮青道,診脈開方她不擅長,留下來只是因爲擔心元修。
元鈺絞着帕子,回身問暮青:“敢問都督,我六哥何時能醒?”
這時,元鈺扶着華郡主到了暖榻邊,見元修精赤着上身,華郡主忙將錦被拉過來給他蓋好,隨即便坐在榻邊,垂淚望着愛子。
“六哥!”
“我兒!”
暮青看了眼巫瑾的背影,他能堅持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手術結束時他險些虛脫,若非沒力氣出去,恐怕早就奔出去了。
說罷,他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暖閣,連向元敏告退的禮數都忘了,還險些撞上進來的華氏和元鈺母女。
巫瑾扶桌而坐,面色蒼白,細汗如雨,他還穿着外袍,那外袍還是溼的,此刻人瞧着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般,聽見暮青的話擡頭虛弱一笑,道:“自當盡力,且容在下沐浴更衣,再來爲侯爺診治。”
暮青將外衣、手套和口罩脫了扔在外屋,淨了手才進來,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術後可能會有發熱等併發症,需要小心護理,這方面我不在行,只能請王爺多費心了。”
元敏回身問:“他能活?”
元修正昏睡着,胸前包着乾淨的白布,暖榻上亦乾淨整潔,若非桌上一應帶血的鑷子薄刀尚未收拾,根本就看不出剛纔屋裡發生過何事。
華郡主怔時,元敏率先進了裡屋。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