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沫本想靠在牀頭一邊看書,一邊等孟元珩回來,可是卻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等她一覺醒來,外面天色依舊青黑,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來到靖州之後,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嗜睡。前世的她,工作起來通宵達旦都是家常便飯,可是如今,她卻發覺自己懶得不成樣子了。這不僅僅是因爲懷孕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因爲孟元珩把她保護的太好,讓她太過安心的緣故。
如今孕期已將近三個月,而這些日子在司徒恭的悉心照料下,自己的身體也好轉了不少。不過孟元珩仍然是小心翼翼的樣子,什麼都不讓她做。算算日子,離預產期還有半年多,沈千沫真是擔心,如果她再這樣下去,馬上就會變成廢人一個了。
身邊牀被冰涼。顯然,孟元珩昨晚一夜未回。
許是聽見房中動靜,綠竹輕手輕腳的推門而進,見沈千沫已經起牀,忙上前熟練的伺候她穿衣,輕聲說道:“小姐,天色還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沈千沫搖搖頭,“睡不着了。綠竹,王爺昨晚沒回來過嗎?”
綠竹應道:“王爺昨晚到半夜才從太守府回來,看小姐睡了不想吵着小姐,便去了書房。不過……奴婢瞧着王爺的臉色好像不大好。”
“知道了。”難怪自己拿在手上的書被收了起來,身上的被褥也蓋的極爲平整,她就知道孟元珩一定進來過。微微皺了皺眉,她直覺有異。看來昨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靜默片刻,沈千沫吩咐綠竹道:“綠竹,去把嚴漠叫來。”
沒過多久,一身黑衣面容冷肅的嚴漠便出現在房門口,低聲在門外稟報:“王妃,屬下嚴漠。”
“嚴漠,進來說話吧。”當初沈千沫被劫持到無極島之時,正是嚴漠奉命一路暗中保護,因此在煊王府暗衛中,沈千沫與他最爲相熟。而嚴漠對智計過人膽識不凡又溫和寬厚體恤下屬的沈千沫也極爲敬重。
嚴漠推門而進,臉上雖然是一貫的冷硬肅然,但沈千沫卻看得出他的臉色比平時凝重許多。
“昨晚在太守府,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沈千沫輕聲問道。
嚴漠聞言,臉色又沉重了幾分,不過他原本就打算將此事稟報給沈千沫,現在既然她問起,自是毫無保留的將昨晚在太守府地牢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
聽完嚴漠的話,沈千沫愣了片刻,內心卻是震動不已。她原本以爲樓新月手上的那道密詔已經是七年前那件事的真相,誰知卻遠遠不是如此。
當年先煊王孟朗青在正陽關與北狄大將賀遠山交戰之時不慎受傷,隨行軍醫奉明德帝之命借爲孟朗青療傷之機下毒暗害於他,不過最後卻良心發現,並未要了孟朗青的命,只是讓他中毒昏迷而已。
真正害死孟朗青和十萬孟家軍將士的罪魁禍首卻是……孟天珝!
而孟天珝其實真正要加害的人,則是孟元珩。當年孟元珩得知自己父王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的消息便主動請纓趕赴靖州城馳援,孟天珝就是利用這個機會,暗中勾結墨寒山,派出無影門的人利用易容術混進孟元珩所率的援軍之中,在鬼怒川暗中封鎖通道,下毒放火,導致先煊王孟朗青毒發身亡,被困鬼怒川的孟家軍將士全軍覆沒,而孟元珩好在靠着身上的玲瓏血玉才化解了部分毒性,得以活命,不過也是落得雙腿殘廢,滿身蒼夷。
如此說來,墨寒山與孟天珝早有勾結,而此前的那個前朝遺孤殷湛和無極教,估計也只是被墨寒山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
雖然在此之前沈千沫心裡多少也做過一些猜想,可是如今親耳聽到事實真相,還是萬分震撼。
沈千沫回想起孟天珝的樣子。長相陰柔,膚色白皙,一雙狹長的鳳眸,眸光總是晦暗而陰鬱。這樣的人,往往性格偏執,心思狠辣,而城府又極深。只是他何來對孟元珩如此深重的仇恨,居然要下這樣的毒手?
大晟皇室就如此容不下煊王府,要對他們除之而後快嗎?若是太祖皇帝在天有靈,得知他的後代居然如此對待他生前親口敕封的世代煊王,不知會作何感想。
“王爺他……怎麼樣?”沈千沫問道。
嚴漠語調低沉。“王爺昨晚從太守府回來後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讓任何人進去。”
沈千沫點點頭。這個事實對孟元珩的打擊要遠遠大於上次樓新月所說的真相。他苦苦追查了七年,誰知最後竟然得知這件事竟是因他自己而起!
他定會認爲,若不是他當時執意趕去增援,或許父王和十萬孟家軍將士,還有那麼多的墨門師兄弟,他們就不會死。
是他的任性和疏忽才讓孟天珝鑽了空子,有了可乘之機。是他,連累了父王和那麼多的兄弟屬下無辜葬身火海,最終落得死無全屍的悲慘下場!
這樣的事實讓他一下子怎能接受?
書房離得並不遠,房門依舊緊閉,沉默寡言的護衛長東正盡心盡責的守在門口,見到沈千沫走近,剛想出聲行禮,卻被沈千沫擡手示意而打斷。
既然孟元珩想安靜的獨處,她不會進去打擾他。來這裡也只是因爲放心不下,總覺得離他近一點,自己纔會安心。
摒退了綠竹的陪伴,沈千沫獨自一人坐在書房門前的青石臺階上,擡頭看着西北這片終日灰暗迷濛的天空,眼中隱隱有幾分酸澀之意。她輕呼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修長而捲翹的睫毛不知不覺間已有幾許溼潤。
手上傳來毛絨絨的觸感,沈千沫張開眼睛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水汪汪的碧色大眼。
“小乖。”沈千沫輕輕撫摸着碧眼靈狐柔順的毛髮,對它淺淺一笑。
小乖嗚嗚的輕喚了幾聲,感受到主人身上傷感的氣息,也不再吵鬧,只是安靜的趴伏在沈千沫的懷裡。
一直等到中午時分,背後的書房門才“吱呀”一聲被打開。沈千沫忙起身回頭,對上的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和眼前男子疲累不堪的神情。
這傢伙定是從昨晚到現在沒一刻閤眼過。沈千沫輕嘆了一聲,也不容他多說什麼便上前拉起他的手,輕聲說道:“阿珩,先回房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睡醒了再說好不好?”
孟元珩點點頭,伸臂將沈千沫輕輕攬入懷裡,英挺的下顎蹭了蹭她柔軟的髮絲,鼻尖傳來熟悉而又清幽的馨香,讓他的心情似乎好受了一些。
一夜無眠,下巴上冒出的淡淡青黑色胡茬顯示着他的疲憊睏倦,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既頹廢又性感。
他是真的累極了。還未從數日前樓新月所說的真相中緩過神來,如今又從榮雲鶴口中得知了這樣的事實,悲憤、怨恨、狂怒、自責……種種情緒交織錯雜,讓他心力交瘁,使得他本就餘毒未清不甚健康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他怎能不累。
回房後,綠竹貼心的將小乖抱走。孟元珩側躺在牀上,看着沈千沫細心的爲他拉好被子,他強撐着自己有些渙散的眼眸,抓住沈千沫的手,喃喃的說道:“沫兒不要走,留在這裡陪我。”
沈千沫側坐在他身邊,輕輕拍着他身上的被子,柔聲道:“好,我陪着你,安心睡吧。”
孟元珩滿足的嗯了一聲,眼睛開合了幾次,終於沉沉睡去。
低頭看着就算是在熟睡中也眉頭緊鎖的男子,沈千沫只感到陣陣心疼。這些年來他不良於行,在王府深居簡出修身養性,倒也有一定的成效。否則以他的個性,得知榮雲鶴口中的真相,說不定就會立刻揮兵入關殺進京城要孟天珝的命了。
靠在牀頭,沈千沫閉上眼,秀眉微蹙,心中盤算着西北的未來。
如今七年前之事終於真相大白,煊王府和大晟朝廷決裂已成定局,自此之後,西北就是他們賴以生存休養生息的地方了。
靜靜的看着身邊陷入沉睡的男子,沈千沫不知道他醒來之後會怎麼做,可是她知道,無論他要做什麼,她都會在他身邊陪伴他,支持他。
“父王……父王……對不起……是珩兒害了你……”耳邊傳來孟元珩斷斷續續的低聲囈語,似帶着無限哀慟和自責。
孟元珩的睡顏極不安穩,兩道劍眉緊蹙,額上還冒出了一層薄汗,彷彿正陷在什麼可怕的夢境中。
沈千沫輕輕擦拭去他額頭的汗水,看着他極度不安穩的睡顏,心猶如被揪緊般的疼痛。
她清楚孟元珩對自己父王的感情有多深。雖然孟朗青從一開始就知道孟元珩並非自己的親生骨肉,可是自他降生以來,卻一直把他視爲己出,對他百般疼愛,多方教導。反而是他的親孃蘇眉,因着被明德帝無情拋棄的原因,對孟元珩這個來的不是時候的孩子並不怎麼待見。所以從小孟元珩對他父王的感情要比對他的孃親深厚的多。
正因爲如此,此刻在他心中的自責和怨恨有多強烈,可想而知。
幽幽的輕嘆一聲,沈千沫靠近他,替他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然後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在他耳旁低聲說道:“阿珩,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