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沫雖然知道孟元珩一定會想辦法搭救自己,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孟元珩爲了替自己正名,居然請來了早已避世的墨門長老。
墨門自古以來以奇門異術聞名,大晟太祖皇帝與前朝交戰,逐鹿中原之時,曾得到墨門一派大力相助,太祖皇帝感激之餘,待天下平定後便欽賜於墨門“天下第一門”御匾,並在墨家創始人所著的《墨氏異聞錄》一書中親筆題寫序言,以示對墨門的認可和尊重。
這《墨氏異聞錄》中收錄的均是墨家一派相傳的各種奇門異術,其中就包括了瞳術。
因此,當墨青山向明德帝奉上這本墨門歷代相傳的古書之時,明德帝自是無話可說。
太祖皇帝既在書上題詞,就說明他承認書中所載奇門異術的合法性,自己若是將瞳術定性爲妖術,豈不是打太祖皇帝的臉嗎?
因此,明德帝二話不說,立馬便下旨將沈千沫從天牢裡放了出來。
從天牢出來後的第二日一早,在煊王府空曠的會客廳內,沈千沫第一次見到了她聞名已久的墨長老。
墨長老五十餘歲年紀,一襲灰色長衫,眉目和藹,面容清癯,只有一雙幽深的眼眸隱隱可看出精明凌厲之色。因着七年前痛失愛女哀慟過度之故,兩鬢過早的染上了霜白,顯出與其年齡有些不符的老態。
這就是歷史悠久,盛名遠播的天下第一門——墨門的最高掌事者,墨青山,人稱墨長老。
墨門自第一任掌門墨流雲去世之後,便一直沒有另設掌門,而是改由長老負責具體事務。到墨青山這裡,已是第五任了。
墨青山一雙凌厲的眼眸緩緩掃過面前這個對自己行完見面禮後,溫婉從容目光坦然的女子,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頗爲讚許的點了點頭。看到孟元珩毫不避諱的一直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眼中閃現幾分打趣的笑意。
“你就是沈府大小姐,珩兒的未來王妃?果然不錯,也難怪珩兒會對你另眼相看。”
墨青山身爲墨門最高掌權者,一向發號施令慣了,面上雖是一派和藹之色,語氣卻是帶着天生的威儀。
能夠成爲天下第一門的長老,必定有其過人之處,單看其睿智深遠的眸光,沈千沫就知道,這個墨門長老值得讓人尊敬。
聽出他語氣中的調侃之意,她略顯無奈的掃了一眼被孟元珩緊緊攥着的手,卻是落落大方毫無造作的說道:“長老過獎,叫我千沫或者沫兒就好。墨門到京城路途遙遠,辛苦長老了。”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從山東趕到京城,想必定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了,沈千沫感激於心,真誠的向他表示謝意。
只是孟元珩這傢伙,有必要這樣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嗎,她又不會被風吹走。
昨日從天牢出來後,這廝就想直接把她帶到煊王府,還一臉巴巴的看着她,理所當然的說道:“沫兒,煊王府不就是我們的家嗎?”
雖然這話聽了很是受用,不過她還是保持着理智,沒有被他的甜蜜攻勢所迷惑。
墨長老千裡奔波助她脫困,她理應第一時間前去拜見致謝。但是在牢裡呆了這麼多天都沒有好好梳洗過,就這樣蓬頭垢面的去見墨長老,連她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所以,她覺得還是先回國公府好好的梳洗一番,洗去一身黴味之後,再去煊王府向墨長老致謝比較妥當。
最後這傢伙纏着自己,在馬車裡耳鬢廝磨了半天才萬般不捨的放手讓她回府,害的徐嬤嬤和綠竹她們在府門外等的心焦萬分,差一點就要衝到煊王府去要人了。
自家小姐無緣無故坐了這麼多天的牢,她們也是很擔心的好不好!
沈千沫也真是服了孟元珩這傢伙了。自己身上這股味道,連她自己都忍受不了,這傢伙卻毫不在意,甘之如飴。莫非他不僅失了味覺,連嗅覺都失靈了?
見沈千沫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墨青山覺得甚是合他心意。看着眼前這副嬌俏容顏,他不禁又想起自己那紅顏薄命,意外早亡的女兒墨嫣,瘦削滄桑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幾分傷感。
墨嫣是他唯一的女兒,他老來得女,夫人又因難產而死,父女二人一直相依爲命。他費盡心力將女兒撫養成人,嫣兒也不負所望,出落的嬌俏美麗,聰慧過人,多少墨門弟子屬意於她。
他本打算將她許配給孟元珩,誰知事與願違,嫣兒卻偏偏喜歡上了殷湛。更讓他意料不到的是,後來嫣兒會被殷湛失手錯傷致死。
若是當年他沒有收留殷湛,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就不會意外慘死?每每想到此處,他便有錐心之痛。
殷湛是前朝遺孤的身份,他在當年收留他的時候便已知曉。那時的他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脯,而躺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已經奄奄一息,迴天無力。臨終前,她死死的抱着他的腿,帶着滿臉的哀求,死不瞑目。
看到襁褓中的那塊玉佩,他便知道了這孩子的真實身份。理智告訴他,不能多管閒事,收留他說不定會惹禍上身。可是最終還是因爲惻隱之心,他將那個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抱回了墨門,並替他取名墨湛。
他並未將殷湛養在墨莊,只因他不想讓這孩子與他的家人有過多的接觸。可誰知,嫣兒還是與他產生了糾葛,最後還落得如此下場。
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墨門也流失了兩個出色的弟子。
莫非真是天意不可違?
沈千沫與孟元珩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明白,長老定是爲想起墨嫣而傷感。
孟元珩也想起當年在墨莊十里桃林,墨嫣爲保護他,被殷湛失手錯傷的情景,本就清冷的俊臉更是低沉了幾分。對長老,對墨嫣,他始終都心懷愧疚,自覺無顏面對,所以之後他纔會自請退出墨門。
沈千沫明白他二人心中傷痛,她回握住孟元珩寒涼的手,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對着墨青山跪下,說道:“長老若是不介意,大可以將沫兒視爲義女,日後沫兒與阿珩定會像對待親父一般,時常侍奉您左右。”
“沫兒。”孟元珩看着跪在他身邊的沈千沫,心中爲她的體貼入微感動不已。
墨嫣死後,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無顏面對長老,但是心中的愧疚卻不曾減少過一分。如今沈千沫這一舉動,就像是解開了系在他和墨青山之間的一個死結,讓他憋悶了這麼多年的愧疚之心輕鬆了許多。
沈千沫轉頭看他,拍拍他的手背,朝他溫婉一笑,表示她懂得他心中所想。當年墨嫣是爲救他而死,如今她認墨青山爲義父,也是想替他補償墨青山失去的親情,讓他好受一些而已。
聽到沈千沫這番話,墨青山一時也是感慨萬千,差點老淚縱橫。
近年來,隨着年紀越來越大,孤獨和寂寞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現在聽見沈千沫說要認他爲義父,他當然感動萬分,哪有不應之理,當下連連點頭,上前扶起她,連聲說道:“好,好孩子,珩兒果然沒看錯人。”
這個丫頭,真正是玲瓏剔透,善解人意,讓人無法不喜歡她。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懂得瞳術。而這,也是墨青山不遠千里,從山東趕來京城見她的其中一個原因。
《墨氏異聞錄》中雖載有瞳術一法,但其實這種術法失傳已久,自墨門第一任掌門墨流雲死後,墨門上下便再無擅長此術之人。
瞳術之法,對修習之人的天資要求極高,若是心志不堅定者隨意修習,很容易被此術反噬,傷及自身,輕則心智失常,走火入魔,重則還會丟了性命。
曾經,墨門中也有一些偏不信邪的弟子,偷偷練習此術,可是由於沒有系統的心法要訣和專業的授業指導,結果均落得癲狂失常的下場。久而久之,便再沒有弟子敢修習此術。
所以,墨門的掌門人之位纔會一直空缺,而由長老執事。只因,要成爲墨門掌門,必須要懂得此術。
也因爲如此,當墨青山聽聞沈千沫會瞳術之時,震驚之餘,也一直是將信將疑。
“丫頭,據義父所知,這瞳術之法失傳已久,你是從何處習得此術的?”
面對墨青山略帶審視和懷疑的眼神,沈千沫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她思索了片刻,才沉吟着說道:“當時在宮中,我曾說是在璧山書院偶然習得,那只是用來脫身之詞,自然不是真的。至於我是如何習得此術的,此事說起來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我只能說,我會的其實只是瞳術中的一種,名叫“催眠術”,有些類似於這裡所謂的“明照之術”。
簡單來說,催眠術是一種心理暗示,施術者通過某種語言、聲音、動作、眼神的心理暗示,改變人的思想和行爲。只要通過系統的學習,任何人都可以掌握此術,所以它並不神秘。我也只是一時興之所至,才偶然學得一些皮毛而已。”
這番話沈千沫說的極慢,因爲她怕墨青山和孟元珩一時無法理解。
不過顯然這次她多慮了。
孟元珩自是一如既往的相信她。對他而言,他的沫兒無論說什麼,他都毫無條件的相信。照雲翳的說法,孟元珩這傢伙對沈千沫的寵溺和信任已經完全沒有下限了。
而墨青山身爲墨門長老,見多識廣,閱歷無數,見過的奇人異士不在少數,聽完沈千沫的解釋,也只是略微驚詫了一番,並未過於大驚小怪。只是在心中暗道,自己這個新認的義女,看着溫婉柔弱,實則卻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真是可惜,若是她姓墨的話,倒是個不錯的墨門掌門人選,這樣一來,自己這把老骨頭也就可以退居幕後享享清福,不必像現在這般辛苦支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