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數日過去。
這北境的天又降下了雪來。
坐在了閒雲水榭中,許小閒望着那冰封的荷塘忽然有些恍惚——
昨兒夜裡做了個夢,雲衣容居然走入了他的夢中。
本已是冬,奈何那一場春夢。
少年又一次換了一條內褲,忽覺自己做錯了一件事。
這童子之身留着幹啥?
那日在百花館雲衣容的房中,若是自己的膽子能夠再大點,那定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雲衣容還會走麼?
想來她是不會的。
生活本應該多姿多彩,生活裡不僅僅只有銀錢,更不應該侷限於在陰謀詭計中去設計未來,還應該……
許小閒的視線落在了牆角的那一樹梅上,鵝黃的臘梅和白雪輝映,這便是靚麗的色彩。
古人誠,不欺我!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現在去哪裡找得到雲衣容了?
曾經自己射了雲衣容五箭,此刻她還了一箭,正中心房,少年覺得胸口有些疼,還有些涼。
他起身,去了書房,取了筆墨紙硯一應用具又來到了閒雲水榭。
他忽然想要抄一首詞來記住這個從自己心路里走過的女子。
他怕往後再也見不到雲衣容了,他也怕歲月這把殺豬刀將這美好的記憶給剔除,留下的僅僅是一抹淺淺的痕跡書寫着遺憾二字。
他開始磨墨,磨得很認真,沒有注意那月亮門後走進來了四個女子。
雪白的季月兒,鵝黃的唐若曦、火紅的季星兒,還有一個打醬油的姜之慧。
她們踏上了庭院裡的甬道,來到了燃着一盆暖爐的閒雲水榭裡,許小閒擡起了頭來,看着他們微微一笑,依舊落下了筆來。
這是唐若曦和姜之慧第一次見許小閒寫字,尚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但少女的心裡隱隱有些期待,希望他又能作出一首了不得的詩詞來。
唐若曦站在了許小閒的右側,她探出了身子,視線落在了紙上,那是一筆極爲漂亮的簪花小楷——
《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
筆細細、字細細,細細的字在細細的筆尖流轉,嫺熟、圓潤,仿若一朵朵的花兒綻放,自然、完美,巧奪天工!
“彩袖殷勤捧玉鍾。
當年拚卻罪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在夢中。”
許小閒收筆,想了片刻,又提行寫了一句:“當真相逢在夢中!”
唐若曦不知道雲衣容的存在,她只是覺得這首詞很好,只是悽美了一些,不知道許小閒爲何會有了這樣的心思。
季月兒一瞧,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
這首詞寫的是歌女!
許小閒去蘭瑰坊的次數屈指可數,能夠讓他寫一首詞來懷念一位歌女,那麼顯然就只能是雲衣容了。
雲衣容自從搬去了百花館之後,季月兒極少再去看她,二人之間有着不一樣的身世也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歷程。
對於季月兒而言,雲衣容哪怕從良,她依舊洗不掉曾經身上留下的污垢。
對於雲衣容而言,季月兒是最完美的,若不是家中出了那變故,她本應該也成爲像季月兒那樣的純潔的少女,本應該能夠有足夠的膽氣去追尋自己心儀的夫婿。
然而終究是造化弄人,在顏值上不輸給季月兒的雲衣容,在身世上卻讓她明白她沒有權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所以她只能黯然離去。
因爲她知道再呆在許小閒的身邊,她也無法名正言順的得到一個承諾……她也不敢去得到許小閒的任何承諾。
就像那首《離歌》裡寫的那樣——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
既然要離,不如早去。
如此,還能將那場風花雪月的事在記憶中重溫一次。
“她走了,”許小閒沒有避諱,他放下了筆,伸手烤了烤火,又道:
“我借了她四萬兩銀子,那是她全部的積蓄。”
“她甚至連借據都沒有要,留下的話語裡也沒有約定我還她銀子的時間。”
“命運對她是不公平的!”
許小閒坐了下來,煮上了一壺茶,“或許在你們看來……對了,若曦,我說的是一個身世頗爲悽慘的女子,她曾經在青樓呆過很長時間。”
唐若曦似懂非懂,卻乖巧的坐下沒有去問。
“或許在你們看來,這樣的女子身份卑微而低賤。但你們並不知道她的過往,其實……她就像一朵荷花,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人這個東西,高貴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
“她那時候沒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力,爲了活着,爲了去報仇,她在樓子里長大,經歷了你們難以想象的艱辛。”
“現在她仇依舊未報,但她已經長大了,有了選擇的權力,卻再也不敢去做出選擇,所以她只能離去。”
“或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許小閒給她們斟上茶,咧嘴一笑:“她其實不懂我,真的很傻!”
季月兒端起了茶盞,心裡悠悠一嘆,擡眼看了看許小閒,這就是個多情的種子啊!
原本以爲蘇菲能夠走到他的心裡,畢竟人家是江南第一才女,出生名門秀外慧中,卻未曾料到蘇菲未能如願,反而是雲衣容這個風塵女子走入了他的心田。
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開麼?
“既然如此,何不派人去找找?若是有心,天涯海角終究能夠找到。”
許小閒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她若是要躲,哪裡能夠找到?不過有件事得幫她去做了。”
“什麼事?”
“爲她報仇。”
唐若曦一怔,“她是何身世?知道她的仇家麼?”
許小閒看向了唐若曦,“大辰琴賢,曾經的國子監祭酒,大辰十三年被奸人所害……滿門抄斬!”
唐若曦頓時一驚,這件事她聽說過。
“雲夢澤雲大師?你說的這個女子是雲大師的女兒?這件事……這件事牽扯極深,恐怕和宮裡都有關係!”
“哪位娘娘?”
“這……我也是聽母妃曾經說起過一嘴,說這恐怕是潘昭儀乾的。”
“爲何?”
“大辰十三年父皇祭天,國子監祭酒雲大師在安排皇子隨父皇宣讀祭天文書之時,將大皇兄排在了第二位!”
“就這麼點事?”
“這可不是小事!祭天也要祭拜列祖列宗!這位次極爲講究,通常人們會認爲排在第一位的將來必登大寶!”
“那麼誰排在了第一位?”
“……四皇子唐不懼!”
許小閒蹙眉,“嫺妃娘娘的兒子?”
“嗯,對此,父皇似乎也極爲不滿。三月之後,暗衣衛在雲大師的家裡搜出了一個人偶,滿是針眼,被壓在地板之下,正是大皇兄的模樣。所以、所以父皇一怒之下,將雲大師家滿門抄斬,到沒料到他還有一個女兒活在世上。”
許小閒眉間緊鎖言語嚴肅:“她活着的消息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唐若曦乖巧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