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得很慢,於是那四目相對的一眼便持續了五息時間。
懷叔稷的脖子隨着馬車的緩緩前行而緩緩扭轉,他的眉間忽然之間舒展開來,臉上的那深沉的威嚴就這樣消失不見。
就像那千年的岩石上開了一朵花。
而許小閒的脖子也在扭轉,他的嘴角劃出了一個弧線,眉宇間依舊是那一片清朗,他忽然伸出了一支手來向懷叔稷揮了揮。
懷叔稷愣了瞬息,他也伸出了手來向許小閒揮了揮。
兩輛馬車距離漸遠,兩雙目光終究被扯裂,各自轉過了頭來,各自拉上了自己的車簾。
“看起來大元帥也是個平易近人之人嘛。”
徐懷心裡的擔憂直到此刻才漸漸散去,他思忖了一下,“這……這或許是大元帥對攝政王的尊重!”
“哦,也就是說平日的大元帥並不是這樣?”
“這個……大元帥畢竟是大元帥,下官雖然是禮部尚書官居三品,可在大元帥面前卻算不得什麼。不過攝政王在平陽城暫居的時間不會太長,以下官之見嘛,這就是一場偶遇,往後的這幾日裡想來是不會和大元帥再有什麼交集的。”
說完這話,徐懷又補充了一句:“攝政王和太子殿下相交莫逆,那便最好和大元帥沒有什麼交集。”
對於大元帥府和相府之間的矛盾許小閒這一路而來倒是有些瞭解,他知道景國太子景文睿就是相府最大的靠山,也或者說是爲了對付大元帥府的結盟。
而大元帥府因爲玉妃娘娘的關係隱約中是站在三皇子景文秀身後的。
那麼如果景文睿登基爲帝,這對於大元帥而言肯定是個巨大的打擊——
就算當今的景皇會念及這麼多年來大元帥府的勞苦功高放他一馬,可一旦景文睿登基爲帝,他恐怕不會留着這麼一個威脅在身邊。
懷叔稷沒可能束手就擒,相府會想方設法的剷除大元帥府……那麼大元帥府有何對策?
“我僅僅是好奇,你們景國大元帥掌握着全國兵馬?”
“以前是,但在四年前皇上就廢除了這一規矩,而今掌管全國兵馬的是兵部。但若是有大的戰爭發生,大元帥府……畢竟大元帥府培養出了許多的將軍,若是真打起仗來,兵權將依舊歸大元帥府掌控。”
“不過太子殿下對此……下官在這裡說句不該說的話,攝政王聽聽就行。”
“太子殿下自然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故而相府對此也有所安排。”
至於有着怎樣的安排徐懷當然沒有說,但他的這番話卻代表了他的立場,言下也向許小閒傳遞了一些消息——
太子殿下對大元帥府是不滿的。
太子殿下並不是在被動等待,而是在主動謀劃。
那麼作爲太子殿下所看中的大辰攝政王,就不要和大元帥府走得很近。
而許小閒此刻所想的卻是在閬山珺的那位大皇子景文聰。
他究竟是在單打獨鬥還是站在誰的身邊?
他究竟在閬山裡有着怎樣的佈置?
想來這兩天應該有消息傳來了。
對於許小閒而言,景文睿能夠順利登基爲帝從目前看來是對大辰有利的,畢竟景文睿是自己的大舅子,畢竟兩人現在的關係還頗爲融洽。
他又想到了景文睿今兒個和蠻國談判之事,心裡忽然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來。
按照得來的消息,蠻國遭了大災荒需要景國的糧食來渡過這荒年,那麼這場談判本應該是極爲容易的。
如果兩國的談判協議順利達成,兩國之間便能迎來一段時間的和平。
這樣的和平對於景文睿極爲有利,但對於大元帥府卻很是不利。
景國南邊沒有了戰爭,景國的東邊和大辰暫時也相安無事,那麼大元帥府就沒可能再直接的掌管景國兵馬,景文睿就能夠趁着這個時機培養屬於他的在軍隊中的勢力。
如此到他登基爲帝之時,恐怕大元帥府也就徹底的被架空,那時候剷除了大元帥府對景國不會再造出任何的動盪。
那麼大元帥府會不會在這場談判中從中作梗呢?
也或者爲了生存甚至爲了這大元帥府權力的延續,懷叔稷會不會做出和南宮府暗地裡合作的事呢?
蠻國缺糧……
許小閒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景文聰收了許多的糧,若是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在閬山裡藏着,而是已經偷偷的運往了蠻國……
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如此,蠻國何必派人前來談判?
……
……
蓮蓬人家坐落在薌箬湖東岸。
這是一個佔地極廣的酒家,它不是一棟樓,而是一片樓。
樓高三層,每一棟樓都帶着一處雅緻的院落。
這裡很是清淨,因爲樓與樓之間相距有些距離。
太子殿下所定的樓當然是蓮蓬人家最好的那一座,它的名字卻並沒有什麼新意,叫醉仙樓。
“倒不是這裡的酒美,再美的酒也比不上攝政王您在百花鎮所釀造的狀元紅。”
坐在醉仙樓的三樓上,徐懷煮上了一壺茶,又道:“聽說這醉仙二字取的是景……”
他指了指窗外,窗外便是那萬頃荷塘。
“薌箬湖每每到六七月便是滿湖荷花盛開時節,這處樓是最好的觀荷之處,神仙見了也會因這美景而醉,故名醉仙樓。”
許小閒放眼望去,一湖的美景盡收眼底,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而此刻距離傍晚尚還有一些時候,便見兩名俏麗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端着一應茶具腳步輕柔的走了進來。
她們將茶具放在了茶臺上,向二人道了一個萬福,卻沒有一人說話,而是跪在了茶臺前,爲許小閒和徐懷煮上了一壺茶。
茶水尚未開,日頭還在半邊天上。
湖上還有許多的燕雀正在覓食,那荷尖上尚有蜻蜓在獨立。
這醉仙樓的門卻開了。
有登樓之聲傳來,
許小閒擡眼看去,便看見景文睿走了進來。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沒有談判勝利之後該有的喜悅。
他走到了這茶臺前揮了揮手,兩名女子起身又道了一個萬福悄然離去。
他坐在了許小閒的對面,對陪坐在一旁的徐懷也揮了揮手,徐懷起身,躬身退下。
這三層樓上便剩下了許小閒和景文睿二人。
景文睿煮茶,片刻纔開口說道:“不順。”
“蠻國忽然之間強硬了起來,不知道誰給了他們勇氣。”
“但一定有人給了他們勇氣!”
“會是誰呢?”
景文睿擡起了頭來看向了許小閒,眼裡有些疑惑:“他們提出一個要求,說是想要見你一面……你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