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鳳歸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即便她是地武境高手,但揹着夜梟竭盡全力的逃亡,一口氣跑到山頂,也累的幾乎快要虛脫了。
若不是想到這是姐姐拼了命換來的逃生機會,心裡一股氣在那裡強撐着,她恨不得一頭扎倒在地上好好的大睡一覺。
“何人擅闖我國士府?”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鳳歸穿過迷蹤陣後,突兀的響起。
“師尊,我們到了,我們安全了,嗚嗚嗚……呼嚕……呼嚕……”
鳳歸喜極而泣,又哭又笑的喊着,那股精氣神一鬆,立刻癱軟在地,竟然臉上還掛着眼淚呢,就頭一歪呼呼酣睡起來,可見她累成了什麼樣。
夜梟愛憐的看了鳳歸一眼,想起鳳來此刻恐怕已經香消玉殞,心裡一陣陣的揪痛,兩行清淚沿着臉頰悄然滑落。
若非自己眥睚必報,又膽大妄爲,豈會害的鳳來丟了性命,生平第一次,她對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爲生出濃濃的悔意。
“何人擅闖我國士府?”
那清亮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薄薄的怒意,一個渾身充滿肅殺之氣的青年全神戒備的大步走了過來。
“我……我是聖女族夜梟,特來求見夜青玄。”
夜梟緊咬着嘴脣,眸中全是悔恨之意。
“夜梟?啊,你是曲康兒?”
青年略一皺眉,隨即眼睛一亮,驚喜的道。
“曲康兒?”
夜梟輕聲咀嚼着自己的本名,眼中流露出一抹複雜之色。
多少年了,自己的本名都幾乎快要忘記了,沒想到,在這窮途末路之際,在這國士府人的口中,竟然再次聽到了這個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你們的父親是個爲國爲民的大英雄,爲你們取名靖兒康兒,就是要以靖康之恥爲鑑,神州人,絕不做亡國奴,儘管他不能陪在我們的身邊,但他卻在時刻記掛着我們,只是,他不能那麼自私,神州還有千千萬萬個像我們一樣的家庭,需要他的守護……”
幼時,母親在她們耳邊爲她們解釋名字的涵義時,那臉上綻放出的驕傲光澤和溫柔語氣,彷彿昨日般依然歷歷在目。
那時,她們姐妹都爲有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父親爲榮,驕傲的擡起小腦袋,學着媽媽的語氣,老氣橫秋的衝着小夥伴們教訓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很有文化,很有氣節的樣子,引來小夥伴們崇拜羨慕的眼神,她們姐妹也樂在其中,即便對那個父親沒有任何印象,但依然以自己有個救國救民的大英雄父親爲豪,把他視爲畢生的偶像來崇拜敬仰。
可從什麼時候起,這一切都變了呢?崇拜變成了仇視,自豪變成了憎惡,驕傲變成了怨恨……
應該是從眼睜睜的看着母親被那些可惡的扶桑鬼子凌辱而死開始的吧,當時絕望而無助的她們,多麼期盼那個信仰般的父親能夠如電視裡的橋段似的從天而降,把那些該死的扶桑鬼子統統殺掉,拯救溫柔善良的母親於水火之中。
可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即便母親臨終前還在用口語無聲的告訴她們,她不後悔嫁給父親,因爲他是個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
可母親的慘死,依然讓她們怨恨上了那個素未蒙面的英雄父親,從而在她心裡埋下了一根刺,一根無法拔除的刺。
她好恨,恨那些沒有人性的扶桑鬼子,恨那些躲在家裡連頭都不敢露的父老鄉親,恨那不公平的世道,恨老天的不公,更恨那個在她們最需要他的時候卻始終沒有出現的父親。
無數個夜晚,她都從母親臨死前的慘烈畫面中驚醒,那一幕就如夢魘般如影隨形,伴隨着她整個童年,越是難以忘記,就越是讓她恨的撕心裂肺。
這種恨深埋在心底,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發酵,也讓她的心性逐漸產生了扭曲,變的冷酷而自私,殘忍而善妒。
直到,無意中遇到鳳來鳳歸這對靠着乞討爲生的可憐姐妹,跟當初無助的自己和姐姐是何等的相似,重重的觸動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哪怕鳳來姐妹的資質並不算好,但她還是不顧師門的反對,執意收養了她們。
二十多年的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辛勤撫養,看着兩個小不點一點點的長大成人,變成現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內心充滿了難得的溫馨。
她們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
在鳳來姐妹心裡,她就是她們的母親,在她心裡,她們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女兒呢。
可現在,女兒爲了她這個母親,犧牲了自己,這讓夜梟如何能不悲痛欲絕。
“曲康兒,你沒事吧?怎麼哭了?是不是受傷了?”
青年見夜梟半天沒有說話,反而流下了兩行清淚,蹲下身子緊張的問道。
夜梟這才醒過神來,看着青年那毫不作僞的關切眼神,心裡陡然間生出一股暖流,輕咬着粉脣,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不得不說,夜梟本身長的還是很漂亮的,只是相由心生,以往她的內心裡充滿了戾氣,不自覺的就會散發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陰戾氣息,讓人難以產生好感。
可此刻,鳳來的“死”讓她彷若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下洗盡鉛華,心無塵垢讓一雙美眸也澄澈清明,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滴,那梨花帶雨的柔弱模樣瞬間就擊中了青年的心房。
“那個……我……我去通知九師叔。”
青年心如鹿撞,臉色通紅,眼神忽閃着躲避着夜梟的視線,手足無措的說完轉身撒腿就跑。
夜梟抿嘴笑了笑,沒想到國士府的破軍竟然如此靦腆,只是一想起鳳來的捨身相救,她就悲從心來,目光也變的暗淡下去。
哪怕即將就要見到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心中也沒有了任何激動。
曲無憂來的很快,上次去聖女族爲夜青玄提親,夜梟就始終躲着沒給他面見,讓他心中惆悵無比。
此刻聽聞夜梟主動來訪,曲無憂激動的渾身都在哆嗦,可見到躺在地上靜靜的看着她的夜梟,嘴脣一個勁兒的囁喏着,眼圈都紅了,想喊聲康兒,卻怎麼也喊不出口。
一時之間竟然呆在那裡,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讓跟在他身後的貪狼和破軍咧着嘴偷偷直樂。
“妹妹,你怎麼來了?”
父女兩隔空相望,現場陷入詭異的沉默,幸好夜青玄聞訊匆匆趕來,跑到夜梟身邊抱起她驚喜的問道。
“姐……嗚嗚嗚……”
夜梟心裡的悲傷在這一刻再也無法掩飾,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家長似的,哇的一聲痛哭起來。“不哭,不哭,都是姐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夜青玄現在也算是背叛了師門,心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唯恐因爲自己而連累了她。
現在看一向堅強的妹妹哭的如此傷心,頓是誤以爲是因爲自己的背叛而師門遷怒與她,心裡充滿了歉意,眼圈唰的一下就紅了,拍着她的後背安慰着。
“不……不是因爲姐,是我做錯了事,背叛了師門,師門才追殺我,鳳來……鳳來……她爲了掩護我逃走……嗚嗚嗚。”
夜梟泣不成聲的說道。
她心中已經存了死志,來國士府就是想要爲鳳來鳳歸找個歸宿,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坦然的說出實話,只是一想起因爲自己而死的鳳來,她就忍不住悲從心來,哭的是肝腸寸斷。
曲無憂看着兩個女兒抱頭痛哭的樣子,不由老淚縱橫,又不想在晚輩面前丟了顏面,轉過身去悄悄抹着眼淚。
破軍看着夜梟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心突然跟針扎似的隱隱生疼,情不自禁的生出想要上前呵護她的衝動,向前走了一步,才覺得不妥,一張俊臉頓時漲的通紅,幸好此時沒人注意到他,不然他非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不可。
“那啥,這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進去再說吧。”
七殺雖然一直對夜梟的印象不好,但她畢竟是師父的女兒,也是自己未來的小姨子,此刻看到她落魄的樣子,也不由生出的惻隱之心,有些侷促的招呼道。
“對對對,先回家,回家再說。”
曲無憂這才一拍腦門,光顧着激動去了,都忘了讓小女兒回家了。
“家?”
夜梟低聲的呢喃着,眼底閃過一抹嚮往之色。
她本打算把鳳歸託付給姐姐後,她就自我了斷的,可此刻聽到“家”這個久違的字眼,卻讓她心裡一顫,勾起了她內心塵封已久的溫馨畫面。
破舊卻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房間裡,她和姐姐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只露出小腦袋,津津有味的聽着母親在昏暗的油燈下一邊納着鞋底,一邊臉上綻放着驚人的光彩,輕聲細語的講述着父親的英雄事蹟。
從母親去世後,她和姐姐就被師父帶進了聖女族,雖然族中人對她們還算不錯,但聖女族畢竟只是師門而不是家,每天就是不停的修煉和無窮的競爭,沒有任何的親情可言,讓她始終找不到真正的歸屬感,
可此時此刻,父親嘴裡吐出的這個“家”字,讓她冰冷的心突然間變的溫暖,原來,自己也是有家的人啊。
“對,回家,靖兒,快抱你妹妹回家。”
有父親和姐姐的地方就是家,哪怕是死也要去看一眼啊,這樣自己死後和母親在黃泉相聚,也能踏實的告訴她,有父親的家是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