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略顯無奈地道:“府上小廝口齒不清,讓我以爲是國公爺或國公夫人不妥當,便過來看看。”
景國公爽朗地笑起來,“不管怎麼着,你這心裡是記掛着我呢。到我房裡坐坐?”
“改日如何?”裴奕歉然道,“今日還有些瑣事。”
景國公略一思忖,“那就後天。我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了,你得給我好好兒看看。”
裴奕笑起來,“聽您的。”
兩人就此別過。
景國公進到內宅,向前走了一段,站在岔路口上,望向正房那邊,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踏上東面通往光霽堂的甬路。
葉鵬程今日提早下衙,回府後徑自去了吳姨娘房裡。
在這之前,葉浣去了錦雲軒,好說歹說地把葉潯拉到了正房,要學着做藥膳。
葉潯就讓葉浣好好兒看看裴奕寫的那個單子,“照着做就是了,不過是湯湯水水的。”
葉浣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磨葉潯耐性的事,自是不肯放過,先是稱讚了裴奕的字寫得好,又反覆詢問字裡行間的意思。
葉潯被煩的冷了臉,“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真笨到這地步的話,什麼也別學了,左右也不是那塊料。”
葉浣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刺到了掌心,疼得厲害,眼中浮現出淚光,“大姐,話可不能這麼說。裴公子只寫了三言兩語,我哪裡能心領神會?”
葉潯最看不了的就是葉浣裝可憐,別轉臉冷笑,“別說這個了,就是出名的食譜,寫哪一道菜不也是三言兩語帶過?沒那個腦子就別逞強,誰又沒要你一定親手做。”
“可是孃親病了啊。”葉浣睜大眼睛,“我們做兒女的應該侍疾啊。”
葉潯笑微微地學着葉浣的語氣說道:“那你倒是親力親爲啊,別纏着我求教啊。”
葉浣緊咬着脣瓣,轉頭去找到了苦瓜,親自清洗。
葉潯轉到小廚房的門口,坐在椅子上吃點心。她通藥理,彭氏就算是恨死了她,也不敢在膳食裡動手腳。反過來,她是如何也不會碰正房膳食的,怕被栽贓下毒弒親。
就在這時候,聽到了門外的丫鬟婆子低聲議論:葉鵬程興沖沖地去了吳姨娘房裡。
葉潯轉頭看看葉浣正在清洗的苦瓜,想着今日彭氏喝苦瓜飲倒是正合適。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彭氏喚她到房裡說話。
彭氏遣了丫鬟,開門見山:“我派遣到你房裡的丫鬟,怎麼變成了吳姨娘房裡的人?”
葉潯真假摻雜着說了一番原委,末了又道:“丫鬟服侍誰還不是一樣,況且大爺事先也是知情的,我本就不想留代晴在眼前晃,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彭氏險些就繃不住冷了臉,“大爺事先知情,而且不反對此事,也全託你帶着代晴在大爺眼前晃的福。”
葉潯一臉無邪的笑,“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倒是聽不懂了。”
“若非有心人唆使得代晴起了狐媚惑主的心思……”
“有心人唆使?”葉潯挑了挑眉,“代晴在我房裡不過幾日,我可唆使不了。說到底,是她本性如此。”語聲一頓,她冷冷地看住彭氏,“你怎麼能將那樣的人放到我房裡?是何居心?代晴到我房裡之前在何處當差?在你手裡的日子怕是不短了吧?”
彭氏險些被一連串的發問砸暈,剛要辯駁,葉潯又慢悠悠地道:
“你若是說話沒個遮攔,那就不妨詳查,看看到底是誰唆使代晴。放任這樣的人到了府裡,說重了可是亂家的罪名。”
彭氏被這大帽子壓得鎮定不了了,情急之下站起身來,“你又何苦把話說的這麼重呢?便是神仙,也有看錯人的時候不是?我當然曉得自己有過失,也擔心你日後疏忽被下人連累,想提醒你幾句罷了。”
“你的提醒我記下了。多謝。”葉潯笑着起身,“你不舒坦,想來也不喜人在眼前晃,我就先回房去了。”
彭氏透了口氣,強笑道:“好,你回去吧,夜間早些歇息。”待葉潯一走,身形便跌坐到了椅子上。葉鵬程那個混賬,怎麼就那麼耐不住性子?讓她臉上無光,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葉潯通過這件事,更加確定彭氏爲人處世的特點。
代晴的事換做別人,一句話將人逐出府去就是了,就算葉鵬程爲此生氣慪火,也不好發難指責的——他色心作祟,看上了丫鬟,就不讓他如願又怎麼了?
可彭氏卻不是正常人,沒那麼寬的心胸還偏要裝大度,想用別的事轉移葉鵬程的注意力,眼下只能自食苦果。
按理說,彭氏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葉鵬程從來就是急躁荒唐的性子,難不成忘了自己是怎麼進門的?莫不是以爲葉鵬程爲了她就能洗心革面,一輩子只守着她?真這麼想就更可笑了。葉沛是從哪兒來的?是吳姨娘在她添了葉沛、葉世浩之後生下來的。
明裡賢淑大度,暗地裡長期謀劃,以圖一擊必中——這就是彭氏爲人處世的原則。
好處是給彭氏添堵很容易,壞處是要隨時防範惡毒一擊。
代晴要是沒兩把刷子,日後可有的受了。那丫頭也算是目標明確,只求改變處境,不計較委身於誰,品行着實難以恭維,大概能與彭氏較量幾個回合吧。
第二天,一早請安之後,葉沛拿着針線活來找葉潯,她對裴奕印象深刻,忽閃着眼睛,滿懷憧憬:“要是能時不常地看到他就好了。就像我願意瞧着大哥大姐一樣,閒來看看長得特別好看的人,一整天都高高興興的。”
葉潯笑不可支。
這日晚間,葉鵬程又歇在了吳姨娘房裡。誰都看得出,彭氏已是強顏歡笑了。
葉潯回房歇下之際,竹苓笑道:“吳姨娘也是奇了,將大爺丟在房裡,去給大奶奶問安。大奶奶沒見,讓她回房去了。”
葉潯笑着滑入錦被,一夜無夢,早間醒來時,愈發的神清氣爽。
巳初,景國公遣人來喚她去光霽堂。
她進到廳堂時,恰好聽到丫鬟正在請示:“小廝說裴公子等會兒就來了,備什麼茶?”
景國公正站在案前習字,沉吟道:“大紅袍吧,我記得柳閣老似乎提過一句。”
葉潯聽得一愣,隨即笑着上前行禮,“祖父。”
“阿潯來了啊。”景國公手裡的筆頓了頓,用下巴點了點一旁的椅子,“坐。你祖母又去佛堂了,你陪我說說話。我這兩天不舒坦,請了個後生來給我看看。等會兒你聽他怎麼個說辭,日後多給我做幾道菜。”
葉潯又驚又急,“您怎麼了?哪兒不舒坦。”
“……就是不舒坦。”
葉潯哪裡還坐得住,上前去奪了祖父手裡的筆,“怎麼不早說?我先給您看看,心裡有數纔好。”之後又看看祖父的氣色,心說也不像不舒坦的樣兒呀。
景國公眨了眨眼,“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找個大夫來看看還有哪兒需要調理,也能多吃幾道你給我做的藥膳。”
葉潯不理他,拽過他的手臂把脈,過了一會兒,又氣又笑,“脈象好好兒的,請什麼大夫啊?想吃什麼只管與我說,我每日都給您做菜就是了。”
“我就是要不舒坦一下。”景國公神色固執的像個孩子,“就是閒得沒事折騰你,你就說行不行吧?”
葉潯啼笑皆非,攬了祖父的手臂輕搖着,“行。反正我是拿您沒轍,只要您高興,怎麼着都行。”
“就知道你最體貼。”景國公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
“那位裴公子——”葉潯這纔有心思詢問。
景國公道:“就是上次來過的那個後生,你應該見過了吧?”
“見過了。”葉潯惑道,“大奶奶也就不提了,您是怎麼認識他的?”
景國公也沒了習字的心思,回身落座,“機緣巧合見過幾次,倒也沒太往心裡去。這陣子你外祖父總是提起他。那可真是滿口讚譽——這些年你見他這麼誇過誰?真是少見。”
葉潯站在老人家身後,給他揉肩,“當真是少見。”
景國公慢悠悠地道:“一見我就獻寶似的猛誇那個少年郎,變着法兒地讓我也見識一番。見識?虧他好意思說。我什麼樣兒的人物沒見識過?哼,總覺着他是挖了個坑等我往裡跳,我偏不,我急死他。”
葉潯笑出聲來。
景國公也笑,“其實啊,我還真有些好奇,想着有機會就跟那後生在一起坐坐,看看他到底有何出奇之處。也算是有點兒緣分,他上次過來我恰好遇到了,就請他今日過來一趟。”
葉潯這才明白了原由,稍稍有點兒沮喪。原來祖父也不是很瞭解裴奕。
說着話,裴奕過來了。
景國公笑容和藹地給兩人引薦,落座後,先讓裴奕把脈。
正是這時候,彭氏過來了。
景國公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吩咐葉潯:“你去交待一句,說我正待客,有事明日再說。”
葉潯稱是去了院中,複述了祖父的話。
彭氏笑着望向室內,“難不成是我孤陋寡聞?先前竟不知道國公爺與裴公子是相識的。”
葉潯漫應道:“本就不相識。”
彭氏笑得意味深長,“既然不相識,裴公子怎麼會過來的?是你上次請他過來的?”說着話就有些後悔,上次裴奕過來,她提前吩咐了正房的丫鬟都避了出去,也只有葉潯的貼身丫鬟知道她與裴奕說了些什麼。
葉潯一副沒好氣的樣子,“誰跟你胡說八道的?”
彭氏因此愈發確定猜測,笑容促狹,“是誰請的也無妨,你又何必動氣呢?便是被我說中,也是你對國公爺的一番孝心。”語必一甩手裡的帕子,嫋嫋婷婷地走了。
葉潯心說打量誰都跟你一樣呢。可這樣的誤會也非壞事,總比彭氏算計着把她塞給別人要好。她轉身去了茶水房準備茶點。
彭氏回房的一路,笑得特別舒暢。她要是說錯了,葉潯少不得一通搶白,纔不會含糊其辭,那分明是心虛的反應。這招美男計果然奏效了,超出預料的順利。如此一來,她要促成這樁婚事就會省去一番周折。
十四歲的小姑娘,正是整日裡憧憬着嫁個如意郎君的年紀,見到裴奕那樣的人,哪裡還能自持。葉潯平日裡那般高傲的心性,如今竟也急切成了這個樣子,八字還沒有一撇,就巴巴地把人帶到了國公爺面前……她不屑地撇一撇嘴。
回到房裡,彭氏心情大好,正要好好兒謀劃接下來該怎麼做,不想葉鵬程回來了。
他轉過屏風,並不落座,用吩咐的語氣對她道:“你抓緊準備一番,將吳姨娘房裡的代晴擡了姨娘。就按舊例,照吳姨娘進門時的章程操辦。”
彭氏猶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顫聲問道:“你就那麼心急?再等一段日子都不成麼?我正張羅着……”
葉鵬程卻揮手打斷了她的話,自顧自地道:“吳姨娘住的是二進的院落,就讓代晴和她住在一起,也不用重新修繕了。七日後是吉日,足夠你準備。我還有公事,先走了。”語必甩手走人。
彭氏望着晃動的門簾,傷心之下,黯然落淚。這個男人,一旦打定了主意,翻臉真是比翻書還快。撇下公務回府,竟只是爲了納妾的事!枉她還以爲他已經收斂了心思,只守着她與一雙兒女度日,卻原來……
好端端的日子,平地起了風波。歸根結底,是葉潯與吳姨娘挑起了事端。
彭氏咬了咬牙,目光變得怨毒。不讓她好過?那就都別想安生,她一個一個的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