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微微的,“他可沒你那麼想不開。錦衣衛專司緝捕、詔獄等事,多半是髒活兒累活兒,不到萬不得已,不想讓你們碰。”
孟宗揚眼巴巴地瞅着皇上,眼神像只沒了主心骨的兔子,“那我以後怎麼辦?”原來的芝麻官職保不住了,前途看不到了,這可是能要人命的。不得個準話,他這年還能過麼?
“什麼都好,就是沉不住氣。”皇上繼續打擊孟宗揚,“要你進錦衣衛,不出三個月就被人算計死了。那些人可沒善茬。”
“是是是,您一定是爲我着想。但是您不能給我個準話麼?”孟宗揚心知再說下去,自己能被皇上氣死,“要不然我再跪一回磕幾個?”
皇上扯扯嘴角,眼中盡是笑意,“過完年節,你到府軍前衛,先當個二等侍衛。”
府軍前衛,和錦衣衛一樣,隸屬親軍都指揮使司,也就是皇家禁軍。而府軍前衛的不同之處在於,是皇上的近身侍衛。
二等侍衛,是四品官銜。
皇上的用意,是要把孟宗揚放在跟前好好兒磨磨他的性子,若總是風一陣雨一陣的行事,沒法兒重用。此外,也是藉着給孟宗揚升官的機會,再敲打徐閣老一下——他欽點的人,別人不能拉攏,更不能打壓。
孟宗揚喜出望外,慌忙謝恩。
皇上擺了擺手,“安心回府去,下旨之前別來煩我。”正和孩子玩兒得高興呢,這混小子偏來擾他。
孟宗揚稱是,笑着告退。
皇上看着孟宗揚精神抖擻的背影,笑了笑,回往正宮的路上,思忖着把哪些人調入錦衣衛最妥當。屬意的人,他已有了,只是不知那人願不願意。
他喚來內侍,吩咐幾句。
這日王氏探病返回葉府之後,情緒如臉色一般奇差,進門便讓丫鬟喚來葉冰。
葉冰心知少不得吃一通排頭,進門來低眉順目地站在母親面前。
王氏開門見山:“第一次帶你去大姑爺家,你就不能做點兒長臉的事?一言一行成何體統?!”
葉冰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頭一回見到大姐夫麼?他那樣子,誰見了能不失態?日後不會了。”
“再多的話我不需說,你也該知道我意在警醒你的是什麼。彭氏、葉浣那種齷齪事,府裡決不可發生。她們的下場你也看到了,我膝下兒女若是鬧事那等醜事,我便與世濤一樣,豁出這張臉去,嚴懲不貸!”王氏將話說絕,擺一擺手,“回房去,將那《女則》用心抄寫幾遍。”
葉冰恭聲稱是。
臘月二十八,柳夫人來看了看葉潯,見無大礙,說了半晌的體己話。
轉過天來,柳閣老也來了。
葉潯已經一如往常,見到外祖父不免不安,“您怎麼還來了?我真沒事。”
柳閣老笑道:“誰來探病了?好多日子沒見你,找個藉口跟你說說話而已。”
“那好啊,午間留下來用飯……”
柳閣老笑呵呵地打斷她的話:“用飯行,不准你下廚,好歹再緩半日,明日你還有不少事要張羅呢。”
“好啊!讓侯爺陪您喝兩杯。他去了燕王府,說了去去就回。”葉潯笑着坐在老人家一旁。
柳閣老滿意地點點頭,閒話時問起葉世濤:“走的時候沒說什麼時候回來麼?出門辦差,幾個月也行,一年半載也行。”
葉潯笑道:“說的是年節前回來,他說的年節,大抵是除夕當晚纔算起。”
柳閣老神色一緩,“不管早晚,回家過年就行。他倒是個言出必行的,定能回來。”
“說的是呢。”
午飯前,裴奕回來了,看到柳閣老,笑着上前行禮,道:“正好,特意尋了幾罈陳年梨花白,也是聽說您中意這酒,等會兒陪您喝兩杯?”
柳閣老哈哈地笑,“不單要陪我喝個盡興,我走的時候還要帶上餘下的幾壇。”
“這還用說?本就是給您備下的。”
午間,兩人用飯時,柳閣老提起重新啓用錦衣衛的事:“照我看,皇上是不會讓你和淮安侯進入錦衣衛的,淮安侯不適合,一次的疏忽就容易丟掉爵位甚至性命,你則不需要另闢蹊徑。那麼,你覺着皇上屬意於誰?”
裴奕沉思片刻,“不瞞您說,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葉家的人。”
“你是指世濤。”
裴奕頷首。
柳閣老絲毫意外也無,笑起來,“的確是沒人比他更適合了。”
再骯髒再殘酷的事,若是事不關己,若是不曾應對,進入錦衣衛之後,接受起來總是難上加難。葉世濤卻是不同,他的心腸手法變得殘酷狠絕,是一步步被親人逼到這地步的。再沒什麼事能傷到他,再沒什麼事能讓他動容。
若是進入錦衣衛,來日必能與權臣平分秋色,呼風喚雨,他不再需要葉家,甚至不需要柳家的支持,因爲錦衣衛的後臺是皇上,誰都不能撼動其地位。
用完飯,柳閣老離開之前,取出兩個大大的封紅,親手交給葉潯:“三十兒晚上的壓歲錢,嫁了人也是一樣,在我們眼裡還是孩子。”
葉潯笑着收下,“本來就是麼,您不給我也要跟您和外祖母討的。”
柳閣老聞言笑得暢快,“回吧,別去外面吹冷風。”轉身由裴奕陪着去往垂花門。
葉潯讓竹苓把封紅收起來。以往一些年,除夕也會收到二老給的壓歲錢,外祖父今日特地過來,想來這也是原由之一。
景國公、葉夫人派了管事、丫鬟送來補養身體的上好藥材,見葉潯無事,兩個人俱是鬆了一口氣,道:
“今日是二少爺的生辰,府裡昨日起就賓客盈門,不少人也是意在牽紅線,您也知道,二少爺這就滿十六歲了。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忙於應承,實在是抽不出功夫來看望您,特地要我們來看看,打算今日晚一些時間再過來。”
“轉告二老,不必了。”葉潯笑道,“我這幾日也壓下了一些事,晚些時候興許會出門。先前世子夫人來去匆忙,沒與我提起世淇生辰的事,我以往也不曾留意這些,便沒送去賀禮,你們幫我帶個話,還望他們不要計較我失禮。”
“怎麼會呢?都知道您身子不妥當。”兩人笑着應承兩句,便道辭走人。
竹苓照葉潯的示意,各賞了兩個八分的小銀錁子,望着兩人歡天喜地離去的背景,撇了撇嘴。
夫人哪裡是不記得二少爺葉世淇的生辰,是不願意記得,且打算一直忽略這種事。
孟宗揚從皇上那裡得了準信兒,第一個想告知的自然是柳之南,卻要繞個圈子。
告訴裴奕,再讓裴奕轉告葉潯?
那就不如直接讓人告訴葉潯了。
派阿七去裴府之前,才聽說葉潯前幾日染了風寒。倒是沒想到,那隻一直跟他炸毛的貓還有打蔫兒的時候,剛好新得了小手爐,是內務府打造出的新式樣,分外小巧精緻,便讓阿七全部帶去送給葉潯。
阿七送上禮物,將孟宗揚來年的動向說了。
葉潯挺爲孟宗揚和柳之南高興的,賞了阿七二兩銀子,笑道:“手爐我留下兩個,其餘的都給我表妹送去。待我向你家侯爺道喜。”
阿七笑嘻嘻的稱是。
隨後,葉潯讓新梅去找了柳之南一趟。這丫頭和柳之南也算有一段主僕情意了,年節前見個面也好。
當夜晚間,葉潯很晚才睡,跟太夫人學着剪窗花了。她以前只會剪喜字、葫蘆這些簡單的式樣,太夫人則會很多花樣,她在一旁照貓畫虎學了半晌,還是在太夫人的幫忙下,剪好了一個年年有餘。
直到裴奕過來問她們:“今日就打算不睡了?”
婆媳兩個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笑着罷手歇下。
葉潯隨裴奕回房的時候,看到夜空飛起了雪花,想到了還在外面的葉世濤、努力打理家事的江宜室,喃喃嘆息:“但願哥哥今夜就能返回。若是下起大雪,行程不免耽擱下來。獨自在外過年總是不好。”
“他既然沒讓人傳話說不能回來,就一定能如期趕回家中。”裴奕倒不是寬慰她,因爲這是很多男子的習慣,篤定的事只說一次,身邊人只需等待結果。
同一時刻,江宜室站在廊下,裹緊了純白色雪兔毛斗篷,望一眼一排排大紅燈籠,再望向夜空中飛舞的雪花,深深吸進了一口氣。
等待的滋味是最難熬的。希望他身影隨時出現在眼界,希望成真卻只一刻,成真之前,只有焦慮。
鞭炮聲自小年之後便不絕於耳,空氣中充斥着年節纔有的氣息。年節意味的是一家團聚,而她的夫君還在外面辦差,甚至於風塵僕僕地趕路。
天色已晚,今夜是不能回來了。
她帶着些許黯然轉身。
紅蔻快步跑進院門:“大奶奶,大爺回來了!”
“真的?”江宜室聞言驚喜不已,顧不得矜持,急匆匆轉身下了臺階,快步走出院門。
正房通往前院的甬路上,明燈照映之下,葉世濤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
葉世濤大步流星地迎到她面前,逸出璀璨的笑容,“我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江宜室急切地打量着他。他清瘦了一些,俊顏透着疲憊憔悴,就連語聲都有些沙啞,必是趕路太辛苦了。
葉世濤見妻子只是一味盯着他發呆,笑着環住她肩頭,“看多少年了,難得你也不膩。”說着話,攬着她返回內宅。
語氣那樣隨意,彷彿他只是出門遊轉了一半日。
葉世濤斂目看看妻子純白的斗篷、自己的黑色大氅,打趣道:“咱們像不像黑白雙煞?”
江宜室被他一句話引得又氣又笑,“大過年的,胡說些什麼?快去洗漱更衣,肯定還沒用飯吧?小廚房裡留着飯菜呢。”
“是得洗漱更衣,皇上要我一回來就進宮。飯菜等我回來再吃。”
“這時候了,進宮略作耽擱,宮門就落鎖了,你今夜還能回來麼?好歹先吃幾口飯菜。”
葉世濤哈哈地笑,“放心,皇上定是交待幾句話,沒閒心跟我敘談,宮門落鎖也沒事,皇上一句話的事而已。”
江宜室這才心安,喚丫鬟快些備水服侍他沐浴更衣。幾名隨從沒多時也到了,擡回了兩口箱子,一箱是葉世濤出門時的衣物書籍等等,另一箱則不知是什麼。
她也顧不上好奇,只忙着將他的衣物等物親自歸置起來,又吩咐外院備轎。
葉世濤沐浴後換上了大紅官服,見妻子還在忙着收拾他的箱籠,邊忙邊吩咐丫鬟給他準備幾道他素日愛吃的飯菜。
他的脣角高高的翹了起來,走過去環住了她,“這段日子還好麼?”
“挺好的。”江宜室答着話,臉色已因不自在轉爲微紅。
一旁服侍的丫鬟見了,抿嘴笑着,垂首退下。
他輕笑,低語:“老夫老妻了,還跟着小女孩兒似的。”
“你……可真是的。”
“挺好的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我在外特別老實。”
“誰管你那些了?”江宜室笑着轉過身形,幫他整了整官服,“快去面聖吧,回來我們再說話。”
“成。”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臉頰。
他下巴上冒出了鬍子茬,也沒來得及打理這個小細節,帶來些微的疼,些微的癢。是那樣暖心的真實的感受。
她是受不得一點點癢的人,笑着推他。
葉世濤卻又重重地胡亂地吻她。
她捱不過,笑了起來。
葉世濤心緒愈發明朗,笑着轉身,“我去去就回。等我。”
“嗯!”江宜室笑着目送他出門。原本以爲,他回來時,她定會因爲心疼掉幾顆金豆子的,卻因他一通打趣胡鬧,只有切實的歡喜。隨即知道阿潯也記掛着,叮囑紅蔻,明日一大早就去報信。
除夕一早,裴奕和葉潯便從紅蔻口中得了這喜訊。
裴奕笑道:“賞!賞十兩銀子!”
紅蔻千恩萬謝而去。
那邊的葉世濤是如何也要到柳府、裴府去一趟的,但是出門之前,要先和江宜室商量好一件事:“皇上有意讓我來年進入錦衣衛,你怎麼看?”
江宜室認真思忖片刻,道:“我自然是聽你的啊,只要你從心底願意就好。我唯一擔心的,是你根本不喜歡京城這個地方。”他以前提過,有意去鎮守邊關或是經商,若是選擇那兩條路,都不會留在京城。她也由此懷疑他因着前塵事對京城這地方深惡痛絕,眼下怕他爲了要跟父親爭一口氣纔有這意思的。
“只有不喜歡的人,哪有不喜歡的地方。”葉世濤笑道,“以前無從想到皇上會有這舉措,更沒想到皇上不拘一格,打算自然不同。鎮守邊關呢,少不得有出生入死的時候;要是經商呢,下一代人想要走仕途就太難了。權衡起來,我當然還是願意留在京城,省得岳父岳母擔心你,跟外祖父、阿潯兩邊也能有個照應。”
“那行,就這麼定了。你快去跟外祖父和大姑爺說說這件事,尤其外祖父,少不得要叮囑你一番。”
“嗯。”葉世濤出門,上午去了柳家,下午則去了裴府,先跟葉潯說了這些事。
葉潯沉思片刻,只是笑問:“你和嫂嫂商量好了?”
葉世濤頷首一笑。
“外祖父也同意?”
“對。”
“那就不需問我了啊。”葉潯笑盈盈看着哥哥,“我不是說過麼,你怎樣我都支持你。”身邊男子的前程,她能做的也只是提前探探口風,不可干涉。他們心中自有權衡,即便不能滿心贊成,也要給予尊重支持。
“早知道是這樣,還是要聽你親口說出才心安。”葉世濤這纔去了書房與裴奕敘談,因是除夕,不好多做逗留,約定正月裡再聚,回家去安心過年了。
接下來,便是喜氣洋洋又分外忙碌的春節了。文武百官、各家命婦進宮給皇上、皇后道賀,回到家中,男子出門拜年,女子在家應承上門的女眷。
初二要回孃家,葉潯和裴奕去了葉府,葉世濤和江宜室去了江家。
王氏孃家遠在外地,自是無從回去,留在葉府等着款待裴奕、葉潯。
葉冰再見到裴奕的時候,一舉一動都是規規矩矩,再無半分不妥。王氏鬆了一口氣,真怕葉冰成爲第二個楊文慧——不,擔心的若成真,比楊文慧的事情更嚴重更丟臉。
葉潯不論對誰的態度都一樣,不是太親近,也不讓人覺着疏離。葉家人只覺着她是越來越喜怒不形於色了,心裡想什麼,誰也看不出。
葉鵬舉膝下共有兩子兩女,四個孩子的年齡都是差兩歲,由此,長子葉世淇大次女六歲。
四個人都怕葉潯挑剔他們沒有盡心服侍祖父祖母——他們能快些返京,可是葉潯催着王氏命人將他們接回的。是因此,這一日幾個人比平日更殷勤、乖順許多,時不時將兩位老人家引得哈哈地笑。
葉潯對此喜聞樂見。
用過午飯,二老各自轉去內室、小書房睡午覺,葉鵬舉和葉世淇父子兩個將裴奕讓到花廳閒談。葉鵬舉的樣貌比葉鵬程多了幾分英武之氣,葉世淇樣貌清俊,性情謙和,對裴奕存了深交的心。他不過比裴奕小几個月,裴奕已成家立業,他則還未有功名在身,不可能不欽佩,想在姻親的前提下與對方有幾分真實的交情。
裴奕看得出葉世淇的心意,不置可否,只說場面話應付。
那邊的葉冰則勸着王氏去歇息,自己拉着葉潯說話。葉潯不想讓王氏覺得自己對葉冰一時失態耿耿於懷,也順勢勸着王氏去小憩,去了葉冰房裡。
葉冰讓葉潯瞧瞧自己的針線如何,又拿了葉潯親手繡的帕子認真比較。
葉潯就笑,“你的針線很好了,擅長的針法不同,哪裡能比得出高低。”
葉冰聞言舒心地笑了,“孃親總是嫌我手笨,說的次數多了,我心裡真是沒底。”
這次從頭到尾,葉冰都沒提過與上次相關的話。
逗留至日頭西斜,裴奕和葉潯回府。
初三祭祖,年節就沒什麼大事了,京城權貴之家紛紛利用這難得的閒暇時間宴請親朋好友。
葉潯好說,走動的人以前加上葉家都沒多少,現在則是沒必要與葉家親朋來往了,分寸稍稍差了,便會讓二房的人以爲裴奕和她搶葉家的人脈,能免則免,便只與燕王妃、柳家那邊的親朋走動,高興了就出門走個過場,累了就在家中陪着太夫人。
裴奕那邊則是一日不停地前去赴宴,只兵部同僚就是一個個在家中設宴,把日子排的滿滿當當,想撥冗在家回請衆人的空閒都沒有。此外,葉世淇也是命人每日請他到府上說說話。
裴奕暗自頭疼不已,只是要拉開距離也非朝夕間的事,要葉世淇明白現狀更不是幾日光景可以辦到的。外人都有空應承,沒空應承阿潯的堂弟,說出去也沒人信,只好每日下午單撥出點兒空閒去葉家。
這天中午,他與燕王在醉仙樓暢飲,將至未時才散了。喝的是烈酒,還沒少喝,兩人雖然腳步沒亂,卻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回府途中,葉世淇的小廝攔下了馬車,要他移步去葉府。
裴奕用力揉了揉眉心,也就應了,改道去了葉府。
葉世淇是真要請教裴奕學問上的事,再者知道裴奕喜歡喝烈酒,這兩日特地尋了幾壇,意在請裴奕一同喝幾杯,不喝的話帶回去也好。
裴奕先去光霽堂請安,又去了葉鵬舉、王氏房裡,末了才由葉世淇帶去了一個小巧的書房院。
裴奕一進門,就看到桌案上擺着果饌、酒罈,一旁的矮几上則擺着一沓宣紙。
他落座,覺得口渴,端起杯來一飲而盡。此刻不論是酒是水,喝到他嘴裡都跟水一樣寡淡無味了。
葉世淇見狀不由笑起來,心知裴奕已經多了,請教學問的事就免了,拉拉家常倒是可行,說不準就能聽到這位朝堂新貴幾句心裡話。
正要落座,有小廝進門來,不無驚慌地道:“二小姐和四小姐方纔做孔明燈,不知怎的竟着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葉世淇匆匆交待一句,忙隨小廝取看兩個妹妹在胡鬧什麼。
裴奕又喝了一杯酒,用力按了按太陽穴,轉到一旁的醉翁椅落座,閉目休息片刻,吩咐服侍在房裡的小廝:“給我沏一杯濃茶。”
沒人應聲。
過了片刻,淡淡清香隨着細碎的腳步聲趨近。
他緩緩睜開眼睛,葉冰出現在眼前。
“怎麼是你?”裴奕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心說葉世淇這是被妹妹耍了?
“哥哥幫我料理着房裡的亂子,喚我過來幫他招待姐夫。”葉冰細膩白嫩的手捧着粉彩茶盅,送到裴奕面前。
裴奕不接,“不必了,你下去。”
葉冰笑着將茶盞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取出一個彩繡荷包,遞到裴奕面前,“這是大姐要我繡的荷包。她說她自病後身子虛弱,沒精力做針線了,便要我給姐夫繡個荷包。”
裴奕垂眸,脣畔浮現出一絲笑意,讓人看不出含意的笑。
葉冰忐忑地站在那兒,“真的。難不成我還敢撒這種謊?”
裴奕卻揚聲喚李海進門,用下巴點了點葉冰手裡的荷包,“拿着。”
李海接了過去。
葉冰欣喜不已,又去端茶,“聽祖父說了,姐夫喜喝武夷茶,我也不知沏得味道如何,你嚐嚐?”
裴奕擡眼看着葉冰。
葉冰對上那雙足以勾人心魂的眼眸,瞬間的喜悅之後,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的眼神沉冷之至,並且,透着讓人無從錯失的厭惡。
他甚至什麼都不需說,就讓她自慚形穢。
“離我遠點兒。”裴奕連手勢都透着嫌棄,彷彿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乾淨的東西一樣,隨即,又吩咐李海,“你把荷包拿去個世子夫人過目,告訴她,這是二小姐給你繡的,讓她看看手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