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看不見。這把蒼老聲音所說的話,大校場上,人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偏偏就是無論他們怎麼找,都找不到說話的人究竟在哪裡。
之前那滄桑的年輕人,淡淡道:“這兩位小朋友,本來確實不用打的。可惜,他們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諦。所以才非打不可。”
那老人狂野大笑道:“你說他們不懂,他們自己還以爲懂得很呢。”
這兩句話說出,在場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忍不住爲之聳然動容。要知道,朱有淚乃是名留風雲碑的天下第一刀。而剛纔程立的表現,所有人也都有目共睹。居然有人敢說,他們兩個不懂武功?假如連他們都不懂,世上還有誰懂?
正在疑惑之間,那滄桑的年輕人已淡淡道:“‘手中無刀,心中有刀’這種境界,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其實,距離武學的巔峰、還差得遠呢。”
那狂野老人附和道:“沒錯,確實還差很遠。至少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滄桑年輕人道:“那個穿紅衣服的,資質倒還不錯。所以可以再邁進一步,到達‘刀就是我,我就是刀’的境界。這就差不多了。”
狂野老人大笑道:“說是差不多,終究還查了很多。真正的武學巔峰,要能夠妙參造化,到達一個‘無刀無我,刀我兩忘’的境界,那才真正無所不至,無堅不摧。”
滄桑年輕人笑道:“你雖然總看不起佛門。但實際上,佛門很多典故,都是很有道理,蘊藏着大智慧的。比方說,我現在就想起了這樣的一個典故。”
狂野老人哼道:“儘管說來聽聽。”
滄桑年輕人道:“昔年佛門之中,禪宗五祖要找衣鉢傳人。於是吩咐門下弟子作佛偈,以考驗他們對佛法的瞭解。其中被視爲大熱門的神秀和尚,作偈道:“‘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這已經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狂野老人點評道:“嗯。不錯。這個道理,就和‘刀即是我,我即是刀’差不多。修煉到這一步,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滄桑年輕人道:“但另一名弟子惠能,所說的更妙。他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認爲這首佛偈,才真正參悟了佛法爲何物。所以終於把衣鉢傳承交給惠能,讓他成爲了禪宗第六祖。”
狂野老人嘆道:“指定得好。衣鉢傳承得好。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才真正是佛法之妙諦。也只有真正參透了這一步,才能算得上得成正果。”
滄桑年輕人道:“普天之下,萬事萬物,到了巔峰時,道理本就差不多。所以這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道理,也正是武學中‘無刀無我,刀我兩忘’的境界。也只有修到這個境界,纔是真正的出神入化,巔峰極限。”
狂野老人冷道:“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明白,纔到了人刀合一境界,便沾沾自喜了。卻不知這不過纔剛剛登堂。距離入室,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呢。”
滄桑年輕人嘆道:“假如一個人,纔剛剛人刀合一,便已經覺得自滿。那麼他只怕是永遠也休想能夠更進一步了。”
狂野老人不屑地道:“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的。”
聽到這裡,朱有淚忽然提氣開口,問道:“是哪位高人大駕光臨?既然已經來了,爲什麼還不肯現身一見?”
那滄桑年輕人嘆了口氣,道:“見即是不見,不見即是見。佛曰相見,即非相見,是名相見。”
狂野老人冷哼道:“廢話連篇。肖老弟,自從你武功大成以來,當真變得越來越神神道道了。都來到這裡了,還藏着不見人,究竟有什麼意思?”
話聲猶在,大校場東南側的高厚牆壁之上,陡生異變。原本平整的牆壁,忽然突顯出一個巨大的手掌印。掌印五指宛然,顯得清晰無比。縷縷刺目金光,更從掌心處綻射開來,一時之間,竟是刺眼欲盲。
其他人看了這個掌印,雖然震驚,卻也不覺有異。可是對於橫抱着丈夫李焚舟,金龍幫的幫主夫人宋詩容來說,卻登時如遭雷擊,感覺無比震駭。她面色急變,失聲叫道:“公公?”
“沙~”
掌印不再凸前擴張,但掌心的金環,卻猛地火速膨脹起來,瞬間竟把長達三十多丈的一段圍牆,完全吞噬了進去。燦爛金光肆無忌憚地耀目激射,就似天上的太陽,忽然墜落凡間。在場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甚至包括程立和朱有淚在內,全都下意識緊緊閉上了雙眼,無法直視那金光。
幸好,這金光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後,強光已迅速消退。程立率先睜開眼睛,可是眼前所見,卻登時讓他雄軀劇震,面色也爲之微變。
已經沒有圍牆了。長達三十多丈,高有四丈以上,厚達五尺的磚石圍牆,此刻已經完全消失。地面上則一片空空蕩蕩,就連半點泥塵,或者半塊碎磚頭,也都找不到。感覺上,彷彿這麼一長段圍牆 ,都是冰塊堆砌起來的,當太陽升起之後,便直接溶化蒸發掉了一樣。
實在匪夷所思。按道理說來,要毀掉這麼一長段城牆,也並不難。假如不限定時間的話,則翟飛驚、柳吟風、黃磊、白仇非等都可以辦得到。
若然限定時間,那麼要一擊之內毀掉這麼大段城牆,大概就只有李焚舟、雷無咎、還有雷萬鈞等寥寥幾名絕頂高手,才能夠辦得到了。讓程立自己來的話,除非出動那招從天而降的腿法,否則即使動用RPG,都不大可能成功。
可現在,這麼一大段牆壁,不但是被毀掉,更是徹底蒸發,所有殘骸都完全消失。那……那……簡直匪夷所思至極點!
造成這個結果的人,究竟是誰?正是站在已經不再存在的圍牆之後,兩道昂然顯現的身影。
左首側一人,身材修長勻稱,穿着得體,打扮是低調中暗藏奢華。雖然滿頭白髮,看起來似乎已經六七十歲模樣。但一張臉龐卻依舊年輕英俊,正氣中又帶了幾分瀟灑不羈。
無怎麼看,他都只是名年青人,並沒有絲毫龍鍾老態。偏偏一雙眼睛,卻又似歷盡風霜,看破世情,乍看之下,就像一名大徹大悟的高僧大德。不用多說,他肯定就是那名滄桑的年輕人。
右手側那人,身材粗壯,穿了件簡單的麻衣,腳踏草鞋,手上拿着頂粗陋竹笠。頭髮鬍鬚,全都黑得發亮。可是一張臉上,到處都佈滿皺紋,怎麼看也至少七老八十了。一雙充滿煞氣的眼睛,儼然是紫藍色的,看起來十分異相。赫然就是那狂野老人莫屬。
這狂野老人驟然現身,宋詩容當即倒抽口涼氣,苦笑道:“原來……真是公公您老人家。”
“什麼?公公?!妳稱呼這個人爲公公?”
秋夜雨猛然一驚,本能地脫口叫道:“那麼這個人……豈非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大惡人,兼天下第一狂客,楚狂生?”
宋詩容微微點頭,嘆道:“正是。唉~焚舟有救了。但……焚舟也有難了。”
小青聽得莫名其妙,低聲問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楚狂生是誰?宋姐妳爲什麼叫他公會?”
宋詩容幽幽道:“楚狂生,是上一代武林中威震天下的強人巨擘。一生幹過無數大事,堪稱活生生的傳奇。但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正是焚舟的親生父親。”
小青大吃一驚,道:“他是李大哥的爹?不是開玩笑吧?”
宋詩容苦笑道:“這件事雖然隱秘,但江湖中知道的人也不少,沒必要說謊。只不過,他雖然是焚舟的爹,但兩父子卻勢如水火,不共戴天。說是你死我活的仇家,也不爲過。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會把這層關係胡亂宣揚開去而已。”
小青奇道:“既然是親生父子,怎麼又會鬧到這個地步的?”
宋詩容嘆道:“楚狂生一生,正邪難分。可以說是個梟雄,也可以說是英雄。但絕對不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
聽焚舟說,小時候他們兩母子在家裡,楚狂生只要稍有不滿,動不動就是拳打腳踢,簡直把他們當成了自己飼養的兩條狗。最後終於失手打死了焚舟的娘。”
小青大吃一驚,道:“什麼?那……豈不是李大哥的殺母仇人,就是他的父親?”
宋詩容苦笑道:“正是。所以焚舟曾經發下毒誓,有朝一日,定要替孃親報仇。讓楚狂生血債血償。也因爲這個緣故,焚舟不肯再跟着父親姓楚,改爲跟着孃親姓李。”
小青點點頭,好奇地問道:“那麼,李大哥有沒有報仇?”
宋詩容搖頭道:“應該還沒有。這麼多年來,我和李大哥一起,總共才見過公公三次面。雖然每次都只是不歡而散。可見大哥確實沒有真正動手的意思。
不過,公公十六年前便突然失蹤了。好像是焚舟和柳五一起,做了件什麼事的關係。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但從那時候之後,我便再沒見過公公。萬萬沒想到……今天他居然也過來要摻一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