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轟隆隆~”
激烈的震動,接二連三不絕於耳。無數泥塵碎石,也從頭頂處不斷落下,形如暴雨,讓人避無可避。
雖然不可避,但至少還可以擋。塵沙泥土落下之際,黑水道大當家、人稱“水上龍王”的祝順水,還有龍華寺的兩名高僧——菩提禪空、摩訶驚鴻。都同時凝聚真氣,舉手虛託。渾厚真氣凝聚成傘蓋,在頭頂處張開,擋住了衆多雜物。
直過去好半晌,震動方纔停歇。三人各自長舒一口氣,散去真氣傘蓋。祝順水擡起頭來,向高達數丈,顯得黑黝黝的天花板方向掃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發現。禁不住習慣性地罵罵咧咧起來。
“辣塊媽媽的,這鬼地方還說是什麼洞天福地,依老子看,簡直就和墳墓差不多。這都轉了有三天三夜了吧?怎麼還是找不到出口?爲什麼又會震來震去,震個沒完沒了的?”
摩訶驚鴻向這名黑道霸主大老粗瞥了兩眼,完全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菩提禪空則雙掌合什麼,唸了聲佛。安慰道:“祝施主,不用太心急的。其實沒有三天三夜那麼久。從我們進入這裡開始計算,前後加起來,頂多七、八個時辰罷了。
而且,我們不是已經很順利地從最上面一層,下到這一層來了嗎?這就說明,我們走的方向並沒有錯。只要再給點時間,耐心探索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有更多發現的。”
“哼,最好是這樣吧。”
祝順水仍是滿腔不忿,罵罵咧咧地道:“說起來,你們這些和尚還真是沒用。老祝我好不容易,纔在這裡和你們匯合。本來以爲你們知道洞天福地內部地形,想找你們帶路的。沒想到,連你們也對這裡的地形一問三不知。老祝我就奇怪了。你們佛道儒三教,不是在這裡鎮壓了好幾百年嗎?這幾百年的時間,難道都花到狗身上去了?”
祝順水這番話,也實在太不客氣了。摩訶驚鴻和菩提禪空二人相視對望,禁不住同時微微苦笑。
菩提禪空無奈地道:“祝施主,這裡是妖魔的祖地。故老相傳,內裡藏有某種強大邪力,一旦現世,便會爲禍天下。故此吾等奉掌教之命,在此鎮守,杜絕妖魔爲患的可能性。但吾等也只是在外鎮守,並不許入內。所以對於妖魔祖地裡的情況,吾等同樣所知不多啊。”
祝順水嗤之於鼻:“明白明白。這麼說來,辣塊媽媽的你們不過就是一羣獄卒罷了。行啦,老子居然會指望你們,根本就是個天大的錯誤。老子錯,老子改還不行麼?”
頓了頓 ,祝順水又皺起眉頭,滿腔不解地問道:“說起來,老子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們三教中人,在這裡鎮守了幾百年?那三甲子之前的‘神州王’辰驚濤,兩甲子之前的‘刀聖’樂笙歌,還有一甲子以前的‘孤獨侯’公山上卿,他們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說他們都先後進入過洞天福地,然後成功取得寶藏出來,之後就天下無敵嗎?難道你們三教中人,和神州王他們有些什麼私底下不可告人的交易?”
摩訶驚鴻皺眉道:“祝施主,請慎言。其實世人傳言有誤。神州王等三人,並非進入妖魔祖地之後才天下無敵。事實上,他們進入妖魔祖地之前,於世間已無抗手。吾等三教中人,與之絕無私下勾結。反而已經盡力阻擋。可謂問心無愧。”
祝順水連連點頭,滿面恍然之色:“哦,原來這樣。辣塊媽媽的老子明白了。你們這些光頭牛鼻子酸書生,不是不想阻止人家,是打不過人家,根本阻止不了。不過這樣說來……難道洞天福地之內,藏有神州王等三人生前蒐集之寶藏的傳說,也是假的?”
菩提禪空道:“根據記載,神州王等三人在臨終之前,確實曾經又回來妖魔祖地。但之後便就此銷聲匿跡,再沒有了動靜。或許,是他們也知道大限將近,所以選擇以這個地方,作爲埋骨之所吧。至於寶藏是否存在……則記載中並未提及,貧僧也不敢妄自斷言。”
祝順水失望地吐了口氣:“這麼說,辣塊媽媽的很可能老子忙活了這麼久,到頭來,還是有可能竹籃打水,只得個一場空囉?”
菩提禪空和摩訶驚鴻二人相視苦笑,各自合什唸誦道:“南無阿彌陀佛。”
這聲唸佛,不算正式回答。可是也已經等於是回答了。祝順水在江湖上打滾了一輩子,哪裡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呸~”地吐了口唾沫,不屑道:“你們這些和尚,遇到什麼回答不了的問題,張嘴就來聲阿彌陀佛,簡直耍無賴。還不如老子……”
“轟隆~”
水上龍王的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間,頭頂上又是一下巨大爆炸聲響起。緊接着,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在心中泛現。祝順水、菩提禪空、摩訶驚鴻等三人不約而同,脫口叫道:“小心!”更不需多言,各自提氣運功護住周身,向後倒縱飛躍。
下個剎那,一團紫色的影子猶如天降隕石,轟然砸下。不但狠狠撞破了祝順水他們所在這一層的天花,更把這一層的地板也一起撞穿了。但儘管如此,那枚“紫色的隕石”餘勢絲毫未衰,以及繼續向下。祝順水等人縱然目不能見,耳中卻仍可清晰聽到有沉悶撞擊聲,從腳下不絕傳來。也不知道這一下撞擊,究竟撞穿了多少樓層。
祝順水後背緊緊貼着牆壁,距離天花地板的缺口大洞,至少有十七、八步的距離。可說安全得很,絕對不會被波及。但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可以一下子把洞天福地的重重內部牆壁給撞穿了?
需知道,之前祝順水在這迷宮裡轉來轉去,轉得心煩意亂,也未必沒有想過要直接打穿牆壁,硬生生開出一條道路來。可是這洞天福地之內的牆壁,從外表看是普通的石頭和磚塊,實質內裡另有乾坤,竟包含有某種奇異的金屬。
這種金屬的強度極高,即使以祝順水的本事,也要花費好大力氣,才能在牆壁上砸開一個破洞。可是洞天福地的大小,甚至和整座永州城沒有差別。誰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層?真要逐一打穿的話,恐怕累死了都辦不到。所以到最後,祝順水也只能老老實實,用自己這雙腿來走路而已。
可是現在,這枚從天而降的紫色隕石,居然一下子就撞穿了至少七八層牆壁,這份功力,可謂驚世駭俗,就連祝順水自己,自付也辦不到。摩訶驚鴻和菩提禪空兩個禿驢,口口聲聲說這裡是什麼妖魔祖地,難道說,當真是妖魔作祟?
心念才動,一股呼嘯勁風陡然沖天逆卷而起。只見腳下深淵之內,那枚“紫色隕石”再度騰空飛起,赫然從哪裡來又回哪裡去,衝進了頭頂天花板那個缺口之中。
這枚紫色流星來去匆匆,但祝順水這種高手,目光何等敏銳?再加由下而上地縱躍,速度始終比不上由上而下的俯衝。所以祝順水等三人一暼之下,早已看得清楚。那並不是什麼流星,而是一個人。
祝順水也好,摩訶驚鴻和菩提禪空也罷,這剎那之間,都禁不住爲之目瞪口呆。實在難以相信,世間居然有人能身具如此修爲?
“喀喀喀~”
那道紫色人影剛剛衝進頭頂天花板中,機關作動之聲已經接踵傳出。隨即便見牆壁磚石之下的那些金屬不斷擴展延伸。只是眨眼工夫,便把上下幾層的缺口,都完全堵起來了。
祝順水等三人面面相覷,直過去好半晌,方纔各自長吐出一口大氣。隨之紛紛走過來,就站在被修補好的天花板之下,擡頭仰望。一時之間,皆覺心有餘悸。
過去好半晌,祝順水纔開口道:“那是個……人?可是剛纔那一擊,也實在厲害得過分了吧?居然一下子就把這裡的層層牆壁都轟了個洞穿,那真是人做得到的?”
菩提禪空凝聲道:“這人本身厲害之極,那是毋庸置疑的了。可是看剛纔那人的架勢……好像正在和什麼人交手。但又究竟是誰,能夠逼得他如此全力施展呢?有本事把他逼迫至如此境界,那麼和他交手的這人,豈非更加厲害?”
祝順水倒抽口涼氣,道:“乖乖不得了。那簡直是怪物了。要是這兩個怪物找上咱們,那可怎麼得了?不是老子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辣塊媽媽的老子將心比心。假如剛纔那個紫色怪人沒有撞在牆壁上,而是撞到老子身上來的話,老子這時候多半已經變成一團肉醬啦。”
摩訶驚鴻神色凝重,緩緩道:“妖魔祖地之內,不管多麼奇詭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尤其這些邪魔妖孽,無不是壽數綿長,千百倍於我等凡人。即使真有什麼上古的妖魔巨擘現身,那也絕不足爲奇。依貧僧看,剛纔那人,很有可能就是一頭妖魔。而且,更可能是傳說當中的‘極元’高手。”
菩提禪空沉吟道:“極元高手嗎?嗯……這倒真的很有可能。”
祝順水一怔,問道:“辣塊媽媽的,什麼叫做極元高手了?根本沒聽說過啊。喂,你們兩個和尚,別光顧着自己打機鋒,也替老祝我解釋解釋啊。”
菩提禪空呵呵一笑,連忙解釋道:“是貧僧等失禮了,祝施主莫怪。說起來,祝施主,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練武之人,畢生所修煉的,就是丹田中一股真氣。這股真氣越渾厚強壯,內力便越強,對不對?”
祝順水連連點頭。道:“然後呢?那和所謂的極元高手,又有什麼關係了?”
菩提禪空道:“人體之中,有十二正經,又有奇經八脈。丹田中的一口真氣雖然是根基,但也必須要把周身經脈逐一打通,才能修煉出上乘武功。祝施主,這個又對不對?”
祝順水連連點頭,道:“沒錯。一般來說,只修煉了一條至數條經脈的,雖然在江湖上已經可以揚名立萬。但也只是三流角色而已。頂多就在些邊遠州縣開個鏢局,或者佔山爲王,沒什麼出息。
但如果能夠把十二正經都修煉完畢,那便上一層樓,算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了。老子黑水道里面的三英四棍,五劍六殺等成員。還有金龍幫裡面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都算是這種二流角色。
但如果再上一層,貫穿任督二脈的話,那麼不得了,已經可以稱之爲一流高手啦。老子麾下的水火雙神君,還有金龍幫的八大天王,都算是這個水準。
貫通任督二脈之後,再進一步,把其餘奇經六脈也一一修煉完畢,那就是一流高手裡的一流高手。像滄海月明樓的樓主朱有淚,還有八斗堂的堂主雷無咎,都屬於這個檔次。
如果還能百尺高樓再進一步,把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打通,內外串連如一,這就是絕頂高手。當世之中,不過寥寥幾人而已。就像老子自己,還有李焚舟李老弟,原無限原老弟那樣,便屬於絕頂高手。怎麼樣,我說得可沒有錯吧?”
菩提禪空點頭道:“沒錯。一般情況下,世人多半認爲把武功修煉至絕頂境界,那就算是到達盡頭了。再欲前去,亦已無路。但其實,根據吾等三教中經典所記載,打通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內外串連如一,這纔是剛剛開始。”
祝順水大吃一驚,不假思索便脫口叫道:“成爲絕頂高手,纔算剛剛開始?這怎麼可能?和尚,你們該不是在誆騙老子吧?”
菩提禪空習慣性地雙掌合什麼,唸了句佛。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又怎敢誆騙祝施主呢。需知道,咱們練武人所修煉的真氣,從最開始時候的一絲一縷,若有若無,再到打通任督二脈之後的強盛渾厚,可說由小到大,就像栽種的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那樣,不斷茁壯成長。
可是不管是初生的樹苗,抑或最後的參天大樹,哪怕你的真氣修煉得再渾厚也罷,始終看不見,也摸不着,就似鏡中花,水中月。所以也可以認爲,‘真氣’這種東西,其實並不存在,只是一種虛假的感覺。
這番說話,對於祝順水而言,可謂聞所未聞。他愕然一怔,隨即又皺眉道:“真氣不存在?那怎麼可能?”隨手提氣運勁,一掌劈出。掌勁立刻在地面處打出一個淺淺的掌印。
祝順水指着那個掌印,道:“真氣雖然看不見摸不着,可是運用真氣出招,卻能造成實實在在的破壞。這又怎麼會是虛假的呢?”
摩訶驚鴻凝聲道:“世間萬物,其實皆由心而發。你的心認爲是真的,那就是真。你的心認爲是假的,那就是假。便像一場大夢,夢裡諸般事物,無一不真。所以你不會懷疑自己在做夢。以道家的話來說,那就是‘執假爲真’。
執着於生死這個幻夢之中,那便只會永生永世糾纏於生死,萬劫不得解脫。故此,我們佛家說放下,自在。就是必須要看破生死這個幻夢,放下夢裡的一切,然後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真正自在逍遙。”
祝順水這個老粗,連最簡單的一本《論語》,都未必通讀過的。什麼執假爲真,什麼放下自在,在他聽起來,簡直活像鴨子聽雷,滿面都只有茫然,哪裡能明白究竟什麼意思?
菩提禪空也知道他不懂,當下岔開話題,道:“摩訶師兄,說得遠了,還是說回真氣的事吧。祝施主,咱們之前說到,真氣是看不見也摸不着的。可是隨着練武者的修爲不斷加深,真氣卻能逐漸由虛化實,轉化爲真元。
真氣如水,真元如石。即使大小重量相同,但如果是一團水和一塊石頭相撞,那麼到最後,肯定是石頭把水撞散。故此真元優勝於真氣。十名真氣高手聯手合力,也未必能勝得過一名真元高手。”
祝順水聽得雙眼發亮,用力一拍大腿,叫道:“原來如此。難怪老子最近修煉,總覺得真氣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以前是長江,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現在卻似黃河,泥沙俱下阻滯淤塞。本來以爲自己是走火入魔,原來是老子已經修煉到一個關口,即將突破了。哈哈,秒啊,妙計了啊。”
菩提禪空頜首道:“恭喜祝施主。不過,真氣完全轉化爲真元的這段時間裡,真氣不能動用,等於暫且失去了自保之能,最易觸發外邪侵襲騷擾。故此在我們佛門來說,稱之爲天魔劫。又由於這段時間需要約莫百日左右。故此在道門來說,又稱呼爲百日築基。
不管是天魔劫抑或百日築基,其實都只屬於外在名相,內裡實質皆相同。總之都是修行中極難過的一關。所以還請祝施主務須小心,渡劫之前,須得先做足萬全準備纔好。”
祝順水神色一凝,抱拳道:“原來如此,多謝大和尚指點。”
菩提禪空微笑道:“舉手之勞而已,祝施主不用太客氣。天魔劫或百日築基這一關過去之後,修煉者全身真氣盡數轉化爲真元。這真元卻並非虛假,或者說,已經同樣執假爲真了。乃是修煉者一身精、氣、神之所繫。
故此,道家便稱呼這真元爲‘金丹’。又有言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是因爲真元凝聚成形之後,便已經有了幾分堪破生死,自主自我之能。
至於我們佛門,卻不似道家一樣,把真元凝聚於體內。往往會是反其道而行之,以真元補益肉身,成就金剛不壞之軀,萬劫不磨。當年佛祖在菩提樹下成道,鑄就丈六金身。其實就是真元圓滿的結果。
至於儒門,卻又有其獨到之處。雖然凝聚了真元,卻既不形成金丹,也不鑄就金身,始終只是用來養煉胸中一口浩然之氣。卻也另有妙用。不過,對於這方面的事,貧僧也所知不多,那就不贅言了。”
摩訶驚鴻又道:“無論浩然之氣,金丹,金身。其實都不過名稱有異,運用不同罷了。實質上都相同,就是真元。真元從真氣轉化而來,可說是真氣之極致。所以但凡凝聚成真元的高手,都統一稱呼爲極元高手。”
菩提禪空又道:“不過即使同爲極元高手,也有上下之分。而且根據修煉法門的不同,也有許多種不同的屬性。比方說,貧僧和摩訶師兄都身在佛門,所以我們修練出來的真元,就是佛元。道門高手是道元,儒門高手是儒元。又或者妖魔的妖元,魔元等,不一而足。
不同屬性的真元之間,往往存在相互剋制的關係。就好像修煉火屬武功的高手,多半就和修煉水屬武功的高手彼此剋制一樣。哦,對了,祝施主,好像你就是修煉水屬性武功的,對吧?”
祝順水大點其頭:“沒錯沒錯。老子的看家本領,就是滄溟長江決,黃河氾濫掌。一身本事遇水生威,借水成勢。在有水的地方,老子的本事至少可以增長三成左右。老子如果凝聚成真元的話,那麼不用多說,肯定是水元了。不過,老子倒沒聽說過中原武林裡,有誰是修煉火屬性武功的高手。”
菩提禪空笑道:“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事實上,最常見的真元互克,還是佛道與妖魔。這兩者,纔是天生的死對頭,不死不休啊。”
說到這裡,菩提禪空神色黯然,禁不住渭然長嘆。只因爲說話之時,他不期然便想到了自己和雪煙霞。
此生此身,已入佛門。而無論前世的小白,還是上輩子的白娘子,抑或今世的雪煙霞,兜兜轉轉,始終未變,仍屬女媧一族。與佛門天然就是水火不容。
所以,即使沒有日前雪煙霞的割袍斷義,恩義兩絕之舉,難道自己還能與她再續前緣不成?根本不可能,只是癡心妄想罷了。可是要說揮慧劍斬青絲……這三世之緣,又如何是容易斬得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