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駐地之後,程立便在營房中安然坐定,什麼都不聞不問,只是取來一塊潔白細布,拔出“九曜”寶刀,仔仔細細地開始擦拭。
程立擦拭得十分緩慢,也十分專注。不知不覺之間,一整個白天的時光,竟然已經過去。直至華燈初上時分,程立方纔長長吐出一口氣,隨手放下了白布。
太陽早已下山,但程立作爲軍中主將,他既關上了房門,那麼即使是身邊負責服侍起居的親兵,也不敢輕易進來打擾。所以房間中此刻一片昏暗,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黑暗從來不會對程立造成任何障礙,只會是程立的最大後盾。他絲毫沒有要去點燃燈燭的意思,只是舉起“九曜”寶刀,凝神觀望。黑暗當中,但見刀身透發出一種淡淡的星光,熠熠生輝。
空璃星辰金,它並非自然的物品。琉璃一族在無垠星海最深處,採集到多種珍稀礦物之後,再運用其高度發達的技術,幾經周折,好不容易纔製造出這種合金。
所以從一開始,空璃星辰金便具有近乎於無限的可能性。並非僅僅像之前程立的想象那樣,只是一種納米形狀記憶合金那樣簡單。
程立可以感覺到,“九曜”也能吸收自己的“劫力”,並由此產生蛻變昇華。而且,蛻變之後的九曜,絕對會釋放出前所未有,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不過,力量越強大,蛻變便越艱難。所以這注定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根據程立的推想,蛻變多半不能一次完成。可能必須分兩階段,甚至三階段才能完成。故此,這事也急不得。
但無論如何,經過剛纔名爲擦拭,實爲以劫力進行養煉的所爲之後,“九曜”距離它的首度蛻變,明顯已經又近了一步。
程立微微頜首。隨之還刀入鞘,靜心思索當下局勢。顯而易見,無論之前在白玉京中,七大劍派衆人的被害。抑或如今泰安府內,三百餘五嶽盟羣豪的慘死,其實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矛頭,根本便是指向程立自己。目的看來也很明確,就是要把這盤髒水潑到自己身上,讓自己去承受武林正道的怒火。
武林正道當中,向來以兩大聖地、三教宗源、七大劍派、八大世家、十大幫會爲棟樑。這其中,除去兩大聖地和三教宗源之外,餘者程立皆沒放在眼裡。但假如自己當真變成了武林中人人喊打的大魔頭,這也確實讓程立覺得頭痛。
雖說是正道,但武林從來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又或者說,拳頭就是武林中最大的道理。所以,假如短時間內無法找到真兇的話,那麼程立毫不懷疑,以七大劍派爲首的這些武林正道,一定會找上自己來算帳的。
考慮到神裔一族,正隱伏於暗處虎視眈眈。很顯然,無論最終結果,是程立把武林正道殺得血流成河,抑或武林正道把程立自己來個碎屍萬段。能夠笑到最後的,始終只有神裔一族。
等等。這樣說來……前後兩件兇案,會不會其實就是神裔一族暗中指使呢?霎時間,程立禁不住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確實是存在這種可能的。因爲經過洞天福地和接天之亂這兩役後,神裔一族必然已經意識到,他們要達成自己的願望,最大障礙就是程立。那麼,他們必然會在暗中挑動各種陰謀,試圖籍此削弱敵人。
雖然,第一次在白玉京下手殺人者,明顯是魔門易水道的人。但考慮到血河宗這個神裔一族的暗樁,竟然也能在魔門內部潛伏下來,並且長達千餘年之久。那麼即使到了現在,想必血河宗依舊和魔門其餘各大分支,保持着某種秘密聯繫的。
程立從來不會高估魔門的節操和道德。更不會一廂情願地以爲,當神裔一族這個全人類的大敵出現之後,魔門就會和武林正道以及朝廷一起齊心協力,萬衆一心地共抗外侮。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
魔門由先秦時代的諸子百家發展而來。從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開始,魔門先祖們便各自東躲西藏。生存,纔是首先必須顧及,而且最重要的任務。
故此,當強大得近乎無法戰勝的敵人出現之後,也別妄想魔門會奮力抵抗。恰恰相反,魔門肯定會先嚐試着向神裔一族靠攏,看看能不能和神裔一族合作。
如果雙方能達成協議的話,即使條件苛刻一些,甚至魔門處於從屬地位,相信他們也根本不會在乎吧?
不,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和肯定。因爲在魔門之中,畢竟還有一名存在是特別的——魔聖厲驚魂。
當今世上,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比程立更明白魔聖的內心。因爲他們正是天下間,唯二擁有“魔種”的人。
程立完全明白。世間的名利和權勢,財富與美人,對於魔聖來說,根本全無意義可言。甚至乎,對於“生和死”,他也不是那麼在乎。
生和死,在魔聖的觀念中,只是兩個不同的車站。生死之間的生命,就是一次短促的旅行。旅途上所見所遇的任何事物,終將要成爲過去,以至於雲散煙消,了無痕跡。
只有“武道”纔是永恆。
但“武道”也並非最終目的,而只屬於一種手段,一種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謎的手段。
每一代的武林頂尖人物,比方說神州王、刀聖,還有孤獨侯。無論他們走了多遠,以及多麼迂迴曲折的生命旅途,但最終,他們都無可避免,仍要回歸到這條追尋永恆的路上。否則的話,又如何能超越衆生,成爲千古流傳的超卓人物?
超脫,就是涅盤。
沒有任何人知道,通向永恆的道路,究竟是否當真存在。更沒有人,它會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出現。以及出現了之後又會怎麼樣?
昔年,龍華寺祖師釋菩提尊者,面壁九年,只履西歸,大笑而去。真武宮創派之祖三峰真人,在太嶽山最高峰上,觀雲彩變幻爲龜蛇相鬥,於是恍然悟道,躍空而去;還有白沙書院的創辦者白沙先生,則在金鑾殿內與當代天子論治國之策,隨即飄然不見……
哲人已逝!
不光是魔聖厲驚魂,即使是程立,也無比希望這些先賢哲人能重回塵世,並且告知世人,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可是“無知”正是生命的鐵律。不知生,更不知死!故此,所有的求道者,最終都只能在黑暗之中,茫然而盲目地進行摸索。
三十年多前的歷驚魂,便看破了人世的虛幻、否則,他也不會把塵世間的一切都輕易拋卻,退隱江湖,潛修道胎種魔。爲此,他甚至能夠忍痛放棄了使人顛倒迷醉的愛和恨。當今世上,除去程立以外,又有誰能真正明白他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