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舟嗤地一笑,轉頭向齊王拱手道:“是臣失禮了,請大王責罰!”
齊王還指望着陸雲舟帶着齊家和田單掐起來呢,如何真的會責罰他,聞言想了一想,息事寧人道:“這個嘛,齊雨雖然不對,但是也是淳于儀挑釁在先,齊雨也是出於自衛……這個,那就罰齊雨一個月的俸祿,以儆效尤!”
陸雲舟肚中暗笑,立刻拱手稱謝道:“大王聖明,臣深感慚愧,恭領責罰,感激涕零!”
後俊臉色陰沉,但也知道齊王不可能爲了一個小小的淳于儀,當真和齊家撕破臉皮,“哼”了一聲,也只好作罷!
齊王笑呵呵道:“無妨無妨,下不爲例便可!”
陸雲舟又看向朝堂百官,再次拱手謝罪道:“方纔無奈之下,出言不遜,辱及先賢淳于老先生,在下心中實在慚愧,在下對淳于老先生只有敬佩之意,絕無不敬之心!”
陸雲舟這一番表示,讓在場衆人的面色也好看了不少,畢竟淳于儀雖然無恥,但他的先祖淳于髡卻是在齊國受人敬仰的一代賢者。
淳于儀這一番搗亂,方纔陸雲舟營造出來的悲痛氛圍,倒是爲之一散,仲孫由提醒道:“小齊大夫,言歸正傳,你方纔提到的那每年剩下的九成學子,最後究竟結局如何了?”
陸雲舟嘆了一口氣,說道:“相信這個問題,也是在場所有有良知的大人們,心中所關切的,其實這九成學子的去向如何,我相信諸位大人的心中,多少也會有些猜測吧!”
有人忍不住發問道:“莫非當真是荒廢學業,回鄉務農去了?”
陸雲舟回以一禮,微笑道:“晏大人所言不錯,根據在下近段時間來託人的調查所得,這九成學子,其中大約有一小半,確實是回鄉務農去了,至於他們回鄉後是否荒廢學業,在下卻是不得而知了!”
陸雲舟可沒有說空口瞎話,這些都是他讓劉琨、方世華兩人查訪多日,翻遍了學子籍冊,又去問過稷下祭酒荀子和許多稷下先生,方纔得到的確切結果!
這晏大人叫做晏向,當年也是稷下出身,也當過一段時間的稷下先生,無怪乎對此事如此上心。
晏向關切地道:“那另外一半的學子,去向又是何處呢?”
百官亦是露出了關切之色。
陸雲舟微微一笑,反問道:“剩下的人,去向何處,難道晏大人一點也猜不到嗎?”
“這……”晏向面色一變,心中有了猜想,卻又難以啓齒,搖頭不語了起來。
陸雲舟觀察衆人的神情,發現他們其實早就猜到了結果,不由得搖頭暗笑,說道:“正如諸位大人們心中所想,這剩下的學子們不甘於一身本領遭到埋沒,不甘於心中抱負無處施展,都出國了,去到我們的敵國燕國,去到三晉,去到楚國,甚至去到那遠在萬里之外,卻招賢納才的秦國去謀前程了!”
春秋戰國之時,愛國觀念是很淡薄的,這個時代的才學之士換國君,那就和現代人跳槽換老闆一樣輕易,這個國家待着不舒服,多得是國家可以換着待!
至於幫着敵國出謀劃策,對付自己的祖國,那更是家常便飯,當年的縱橫家的兩個代表:張儀和公孫衍,不就相繼跑去秦國,把自己的祖國魏國搞得灰頭土臉、暈頭轉向,生生從當年的一個霸主,變成了一個蠢豬嗎?
公孫衍盡心盡力地替秦王忽悠魏王,把陰晉此等戰略要地忽悠地白送給了秦國人,搖身一變,成了守護秦國大門的寧秦;張儀更是乾脆拿起了胡蘿蔔和大棒,在秦國當丞相的時候,一棒砸在魏惠王頭上,緊接着又喂上一口胡蘿蔔,耍猴耍得不亦樂乎!
後世米國佬的手段,那都是當年張儀玩剩下的!哦,戰國沒有胡蘿蔔,應該叫抽你一巴掌,再給你個甜棗!
可以說,從戰國中期開始,魏國就是整個天下最大的人才輸出國了,也是最大的冤大頭國家,把商鞅、公孫衍、張儀、范雎這些驚世之才一個接一個地趕走,白送給秦人,然後讓這些自己親手攆走的人才,調轉槍頭過來揍自己!
至於戰國末期的冤大頭,那真是非齊國莫屬了,李斯和韓非可不都是稷下出身嗎?
陸雲舟冷笑道:“諸君可知燕國丞相慄腹的出身嗎?慄腹此人,正是出身於稷下學宮,他是一個齊國的平民子弟,在齊國得不到任用,於是就心心念念地報復齊國,一怒之下,反而去了燕國謀前程,最終坐到了燕相的高位上!諸君不覺得這很可怕嗎?一個如此瞭解我們的人,一個時刻想着復仇的人,就在我們的敵國爲相!而那個人,卻是被我大齊一手培養出來,又親手推出去的!不知這算不算作法自斃呢?”
“什麼?燕相慄腹竟是我稷下出身?”
“此言當真?”
“原來慄腹竟是我齊國人,賣國求榮,真是好賊子!”
“此人如此瞭解我齊國,有他在燕國,我大齊危矣!”
“……”
陸雲舟冷眼看着朝堂之上開始變得一片亂象,百官當中,有人慌亂,有人怒斥,有人反省,有人嘆息,真是人間百態,不一而足!
陸雲舟嘴角勾起,忽地氣沉丹田,發出振聾發聵之聲,將大殿中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諸位可還記得桓公、威王當年修建這稷下學宮,開第‘康莊之衢’,修建‘高門大屋’,發放優厚的俸祿,以此來鼓勵天下才學之士來我齊國著書立說,招收弟子,學術爭鳴,這是爲了什麼?是爲了像孔子那樣有教無類嗎?是爲了鼓勵發展我華夏的教育事業嗎?不,這是爲了替我齊國招攬四方賢才,是爲了讓這些賢才留在我齊國,爲我齊國的霸業獻計獻策啊!
大殿中的討論聲倏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大殿中央那個振臂高呼,憂國憂民的英挺少年!
“在桓公、威王、宣王,甚至泯王之時,稷下學宮一直以來都是我大齊人才誕生之搖籃!然而到了今天,稷下學宮卻反倒成了燕、趙、韓、魏、楚、秦五國人才輸送之搖籃!我齊國費盡心血,一手培養出來的棟樑之材,卻在年年白送給他國,任由這些人才爲敵國出謀劃策,掉頭來對付我齊國!這樣的愚蠢行徑,和那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的貧家女,又有何異!”
偌大的金鑾殿中,除了呼呼的風聲,便只聽見陸雲舟那鏗鏘有力、振聾發聵的呼喊聲,看着那個被朝陽金光籠罩着的少年,所有人都靜默了。
陸雲舟一番話說罷,整個大殿,靜至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