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白衣抹去臉上和手上沾染的血跡,忽然想起什麼,在面前滿是血色浸染,渾身抽搐不斷的人棍身上摸索了兩把,最後在白裙子底下摸出一包被血浸透的白色軟包萬寶路。
南昭文是他曾經的朋友,韓白衣瞭解他。
他一直是不喜歡抽菸的。
很不喜歡。
只不過當年何文月很喜歡抽菸,似乎躲在廢棄廁所裡和她那些常常廝混在一起的姐妹兄弟一起悠悠點燃一根香菸,共同沉浸在煙海的渺茫世界中,是多麼酷、多麼彰顯身份姿態的事情一樣。
南昭文第一次追她的時候,何文月用一句話就把他懟回來了。
“我一個女人都會抽菸,你個大男人居然不會?”
韓白衣似乎依稀記得,那時還未將何文月追到手的南昭文恨恨的賭咒發誓,說他再接近這個傻比娘們兒他就是天下第一號大傻比。
第二天,他懷裡就偷偷揣了一包白色的軟包萬寶路。
聽說那是他爸常抽的煙,家裡屯了好幾條,被他偷偷拿了一包出來。
韓白衣坐在血泊邊上微微笑着。
他還記得他們倆躲在廁所裡偷偷看南昭文學抽菸,結果他被煙氣兒嗆得差點把肺都咳出來的樣子。
而且因爲沒經驗,也沒攏去煙味兒,倆人下一秒就被蹲在隔壁間大號的班主任抓了個正着。
後來......
後來南昭文追到何文月。
然後被甩了。
記得第一次被甩的時候,南昭文哭得跟他自封的稱號一樣。
再過幾天,等他有了零花錢,何文月和他就好像說好了似的配合着重歸於好,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再後來,班裡就有人知道了何文月的價位。
據說是八百塊錢一晚上。
韓白衣記得南昭文當時的反應。
晚課上到一半,南昭文頂着政治老師能殺人的目光和無數同學的鬨笑聲,從二樓翻窗戶往外瘋跑。
等跑到足夠遠,足夠黑的地方,就遠遠找個地方爬上牆頭,用抖個不停的雞爪子從白色的軟包萬寶路裡拈出一根菸。
點燃。
然後往死裡抽。
五秒鐘就能一口氣把一根菸抽乾淨。
連菸屁股都嚼碎,而後狠狠一口啐在地上,彷彿唾棄着噁心的自己。
這種情形,韓白衣偷偷見到過好幾次。
等到一轉眼,除了第二天被政治老師拎出去罰站之外,他就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好像牛皮糖似的往何文月身邊貼。
真他嗎是個傻比。
從他變成那樣之後,韓白衣和南昭文的關係就愈發的遠了。
從昔日的好基友,變成後來一年兩年連電話都沒有一通的陌生人。
就這樣的人,可憐他都嫌多餘,記他比記一坨屎都噁心人。
韓白衣頗感無趣的回憶着當年歲月,手指伸直着在白色軟包萬寶路裡翻撿着,想要從裡面挑出一根幹一點的。
呵,又留了七根。
韓白衣翻撿着煙的手指頓了一下。
可惜每一根菸都被血浸泡透了。
滲進每一段菸絲裡。
韓白衣選了選,最後還是隨意挑了一根塞進嘴裡叼着,尋摸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手指抓着菸頭往地板上一劃拉。
蹭。
火就點起來了。
只是連煙氣兒都顯得蔫兒了吧唧的。
當然,他的收穫並不算少。
至少已經弄清楚了一部分與妖化有關的表象。
妖化,其實稱得上是某種形式的進化。
超凡者們以情緒爲基點,靈機爲撬棍,調動存在於某種空間中的龐大而神秘的力量,就是妖化的本質。
不過,如果這部分有資質的超凡者無法操控自己的情緒,無法適應並控制自己在那神秘力量灌注下不斷‘變化’的身體,那就會變成正常人類無法認知的存在。
也即是所謂的‘妖’。
至於所謂‘拉普拉斯妖化’的說法僅僅是假設理論。
畢竟,如果妖真的擁有那麼強悍的預知能力,那南昭文就不至於被韓白衣一直碾壓成這副模樣了。
不過,劉治所謂的‘拉普拉斯妖化’假設,並非毫無根據。
按照南昭文的說法,他在化爲妖的時候,通過某種冥冥中的存在,得到了一線‘天啓’。
每一個超凡者在成爲‘妖’的時候,得到的天啓都是不同的。
每一段‘天啓’,都代表着獨屬於他們自己的機遇。
對妖而言,這是再珍貴不過的機會。
但是憑藉自己的意志挺過妖化的超凡者,反倒沒有這樣的機會,一切都需要自己的摸索。
南昭文在化妖時獲得的天啓有三個。
一個是他那能夠讓自己隱於無形的‘變色線’,一個是韓白衣的家庭住址。
另一個則是意向十分模糊的兩個詞。
【踏入】
【閃耀之夜】
除此之外,韓白衣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或者說,是什麼都沒問。
看着面前被砍斷四肢,剝掉了半邊身子皮膚,開膛剖腹,僅剩下血肉模糊的上半邊身子的人棍。
韓白衣有一搭沒一搭的抽着煙。
鼻尖裡全是鐵鏽腥味。
身前白煙嫋嫋,遠遠看着跟在墓前上香似的。
“咳咳......”
半根南昭文在地上抽了兩下,用力咳出兩口血痰,噗的噴在胸前。
韓白衣理都不理。
咳了好一陣,南昭文才費力的擡起眼皮。
“咳......”
“殺了我。”
聲音尖利嘶啞,如同拐了調的口風琴。
南昭文大口的呼吸着,胸膛如同風箱般上下浮動,滑溜溜的腸子從剖腹口裡流出來。
“殺了我!!”
“你他嗎的來殺我啊咳咳咳嘔嘔......”
南昭文猛地睜開已經瞎了的雙眼,露出黑洞洞的坑,嘴裡大口大口的噴血。
韓白衣不爲所動,只是彷彿祭奠着什麼,點着血色的菸屁股往遠處看。
咳嗽了好一陣子,大概是終於沒力氣,虛弱到極致了,南昭文艱難的擡起頭,無聲乾嚎。
兩道散射着的血液順着他空蕩蕩的眼眶流出來,糊得臉上一片猙獰血色。
南昭文的聲音卻是無比脆弱,聲線艱澀顫抖着,渾身都在難以剋制的抽搐。
“......我早就不想活了,殺了文月我就不想活了。”
“可是我好喜歡她......死的也很喜歡......”
“但是她不喜歡我啊,從來都不喜歡。”
“我都知道的。”
“咳咳......”
“舔狗嘛,總得傻比一點。”
南昭文臉上露出些許僵硬的微笑,聲音裡帶着顫抖的哭腔,
“白子......”(注1)
“求求你,殺了我。”
聽到這久違的一聲‘白子’,血色的菸屁股微微一顫,抖落了些許菸灰。
韓白衣第一次轉眼低頭看向這個曾經名爲南昭文的男人。
深深看了一眼,彷彿要將他死死印在腦子裡。
然後他站起身,翻手拎着玉刀,
刀尖朝下,
乾脆利落的扎進胸膛裡。
南昭文臉上帶着爽朗的笑。
看着他那輕鬆的笑容,韓白衣清晰的感受到南昭文體內的最後一絲靈機消散而去,連帶着那頑強的生命,也如同風中殘燭一閃即逝。
韓白衣很少會在殺人的時候發愣。
這一次,可能因爲不是在所謂的‘遊戲’裡。
看着眼前帶着笑容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韓白衣心中莫名的閃過一種念頭,而且隨着那種不知源於何處的矛盾感,在腦中映現得愈發明顯。
‘死在他刀下的南昭文,不是他認識的南昭文。’
‘而握着刀的韓白衣,也早已不是同樣的韓白衣了。’
血色的菸屁股在口中一點點嚼碎,
然後,一口啐在地上。
染上一抹礙眼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