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準備的不是名貴的茶,”
博士從容的坐在桌前,翻看着手中的各類文件,一邊說,一邊側過頭瞥了凱爾希一眼,被面罩阻隔着的面上看不出表情。
“而是喝茶的心情。”
“你又何必那麼急迫呢?凱爾希。”
“現在應該着急的不是我們。”
“除了最開始交給她,用於讓她相信我們實力的那份數據之外,我們和她可沒有過任何直接聯繫。”
博士一份接着一份翻看文件簽名,口中則是一直沒停。
顯然,這種程度的一心二用,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麻煩。
凱爾希坐在座位上,兩條修長的大腿翻來覆去的相疊又換位,纖細的指尖在咖啡杯柄端緩慢而有力的摩挲着,垂着眼瞼。
“你怎麼能保證她會倒向我們,而不是向那位白先生告密呢?”凱爾希把咖啡杯湊到脣邊抿了一口,放下杯子之後又補了一句,“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和幻境之間的實力差距大到了根本無法彌補的程度......我們的行動還是太激進了。”
“實力確實能解決很多問題。”博士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準確的說,應該是能解決很多提出問題的人。”
“但是,他所擁有的實力,終究無法解決某些人提出來的問題本身。”
“赫默的難題就在於此。”
博士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中的文件歸類整理,將紙質文件在桌面上輕切兩下合平,然後夾到一個專用的文件夾中。
然後,他擡起頭看凱爾希。
“作爲萊茵生命最頂尖的生物學家、源石學家,赫默是這一代中最早看出源石資源與生命本質衝突的科學家之一。爲此,她在自己大學時期的論文中就提到過讓源石生命的概念。”
“在從業之後,她更是將這份猜想或者說執念付諸於現實。”
“而後,不過短短几年的時間,就有了伊芙利特這件略有些瑕疵的作品。”
博士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
“她是個天才。”
“天才,往往是最固執的堅守正·確·理·唸的一批人。”
博士的聲音從一開始的輕快,漸漸變得嚴肅、穩重。
“你知道,爲什麼我在得知那位白先生能夠抹消源石的時候,第一念頭並非是向他求經詢問如何消滅源石,而是堅持着將我們的計劃進行下去麼?”
“因爲道路的不同。”
未等凱爾希迴應,他便自問自答道。
“我們始終在尋找拯救感染者,拯救這個世界的方法。”
“而他,選擇了逃避。”
“消滅源石有用嗎?也許有用,但卻僅僅是逞那飲鴆止渴的一時之快。”
“只要源石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礦石病、感染者,就是絕對消滅不完的。”
“但他卻選擇了這種方式。”
“因此,無論他是如何研究出來的這份讓源石徹底消滅的方法,本身又對源石有着多深的理解,他都走上了與我們完全不同的道路。”
“也許現在看來,我們的實驗與他的成果具有一定差距,但若是反過來看呢?”
“在源石與生命的結合方面,他同樣與我們是具有極大的理論與實驗差距。”
“這是研究方向所造就的必然。”
博士的聲音似乎很平淡,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不容絲毫質疑。
這是身爲一名研究者的自負。
“至於他的實力?”
“實力是什麼?”
“溫度?爆炸?衝擊力?”
“即便強到了真正非人的程度,他難不成還能硬抗超高溫高壓麼?”
博士輕蔑的笑了笑。
“如果不行,那就再提升一個數量級!還不行就冪指數翻倍!所謂的實力不足,不就是數據上的不足麼?”
“生物本身是有極限的。”
“唯有智慧,纔是生物面對自然時最終極的武器。”
“這世上能活到最後的絕不是最強大的人!”博士轉頭看向凱爾希,語氣平靜得彷彿就是在敘述着某個事實,“而是最擁有智慧,從而讓自己的適應能力達到最強的人。”
凱爾希看着博士,哪怕隔着面罩,她都能感受到他鋒銳的目光。
說到這,博士的語氣卻忽的一鬆。
“啊,不好意思。”他狀若輕鬆的伸手撓撓頭,“一不小心就掉了不少私貨出來,看來我確實睡得有點久了。”
“總而言之,像赫默這樣的人,她是不會因爲見到了另一種道路,便輕易改變自己的研究方向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的研究同時也託付着別人的生命。”
凱爾希眉頭一皺,又抿了口咖啡:“可是,如果是擔心這一點的話,赫默爲什麼不去讓白先生消除伊芙利特的礦石病呢?如果是爲了實驗的話,赫默應該有更多方法吧?”
“因爲......伊芙利特是特殊的。”博士說着,從身邊的文件夾裡抽出一份,打開,遞到凱爾希面前,“甚至可能是唯一的。”
凱爾希低頭看去,文件的第一頁上,放着一張照片,表情忽的一怔。
那是一個身材瘦削,有着一頭淡亞麻色短髮,頭頂雙角彎曲,雙眸呈鮮豔的橙紅色的薩卡茲女孩。
不過,讓凱爾希怔住的卻並非是女孩本身,而是纏繞在她身上的火。
只見那女孩渾身衣物都被火焰燃燒殆盡,光潔的身體卻是毫髮無損,只是被高溫烤得微微有些發焦。
在全身繚繞着的火焰從腳下旋轉着升起,如同粗壯鎖鏈般纏繞盤旋着上升,一直攀爬到女孩的頭頂。
而後,在她頂上形成一道咆哮怒吼着,不斷吞吐火焰的惡魔焰影。
哪怕形象略微有些模糊,但凱爾希依舊能看到那火焰形成了一個特定的狀態。
“這是......源石能外相?”凱爾希擰着眉毛,“如果是這一點的話,雖然能在這個年紀使用出來確實十分驚人,但我們也有不少精通源石能掌控的職業者能達到吧?”
“你再仔細看看。”
博士的聲音裡似乎帶着笑意。
凱爾希皺着眉繼續觀察了,目光在照片上來回遊走。
忽的,她看到了伊芙利特周圍的牆壁。
爪印。
全是爪印。
大抵是由鋼鐵構成的牆壁、地面上,到處都是如同被某種猛獸用爪牙硬生生撕裂開一般的猙獰痕跡,一道道深刻溝壑中燃燒着熊熊的烈焰。
這些痕跡,明顯不是人類所爲。
“純粹的源石能外相,就如這個名字一樣,僅僅是一個根據自身意志改變的形狀罷了,它可是無法干涉現實的。”
“但是她不一樣。”
“這是一個源石生命。”博士的聲音裡似乎帶着幾分興奮的意味,重重的強調了一遍,“赫默創造了一個真正的,但是並不那麼完美的源石能生物!”
“這是一個極其難得的,由無數偶然所造就的必然!”
“只不過,這個生物需要以伊芙利特爲母體,才能在這個世界上保持自我的存在。”
“或者說,這生物也是伊芙利特的另一種生命形式。”
“我們的道路是相同的。”
“赫默很清楚,逃避是沒用的,消滅源石就等於斷絕我們自己的前路。”
“唯有源石進化,纔是正確的方向。”
“在這個方向上,白先生引領不了她。甚至根據我們打探到的信息,那位白先生始終都裝作一個文盲的模樣,好似對基礎知識與源石專業知識一無所知。”
“他也不想想,有人信麼?”
說到這裡,博士的聲音不由得有些鄙夷,
“難不成這種消除源石的研究結果,還能是從他身體裡的哪個角落蹦出來的不成?”
“他明顯就是想敝帚自珍!不願意向外界公佈他的研究過程,獨吞其中可能產生的利益和成果,畏懼被其他人所超越。”
“呵。”
“在他那裡,赫默是沒有出路的。”
博士擡起頭,認真的看着凱爾希,語氣中充滿了成功者獨有的自負。
“所以,她一定會倒向我。”
“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