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浞聽着自家大哥說完,面上雖然同樣悲慼,但背地裡卻有些險險憋不住。
心下只能苦笑搖頭,暗道:“我這爹孃,戲也實在太足了些,把個大哥坑得着實不輕。”
兄弟二人埋頭悲嘆一陣,韓浞還故意自責了半天。
直到唬得韓清來不及自家難受,反而來勸他了,才總算是把一屋子哀意給平反了下來。
“對了,二郎,你卻還沒答我,這些年你都往哪裡去了?”
回過神來,韓清這纔想起,先前話沒說兩句,自己就被韓浞給一個問題引走,反倒是把他自家想問的事給耽擱了下來。
而韓浞聽問卻是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覺得不能將實情全都告訴了韓清。
如今自己大哥雖然未必如別人一般,熱心功名利祿,但可也滿心都是權鬥黨爭。
即便你捧了一本真法到他面前,他恐怕連那正法看都不去看,只想着鑽研了其中道術,好用來在朝中排除奸佞,清掃社稷蠹蟲……
又或是送去戰陣克敵,想着有那仙法,只需喊個名字,就能把敵將魂兒收走,那我大唐鐵騎豈不是能開拓四夷,無往不利!
既是如此,韓浞便打定主意,索性先編個故事,把如今場面應付過去。
至於往後的事情,還是留給父親和母親,請兩位老大人將來親口向大哥說清了爲好。
斟酌着,韓浞這纔開口,向自家大哥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其實三年前那一場病後,我的確是死了的,不過我這病來得蹊蹺,實在也是受妖術所害!”
他是正經的修道人,所以編起這些故事來倒也有條有理。
只說自己當年是被人先收七魄,再取三魂,所以纔會有了先前的衰弱病死之相……
“那妖人收我三魂七魄之後,本打算就在那北邙山上起壇,用我魂魄祭煉邪法,但萬幸恰逢師尊路過,趕跑了妖人不說,還救回我魂魄,護持住我肉身,又傳我道門真法!往後日子,我魂魄便隨師尊在山中學道,但奈何生魂被勾離肉身不是小患,並非一兩日能夠養好,我也是終於在月餘前,才得以元神歸竅,能夠在人間行走了,便立刻迴轉洛陽來。但沒想到,還是沒得見了父母最後一面……”
韓浞說完,又是低頭悲嘆一聲,滿是歉疚與憾意。
韓清聽得弟弟也是歷經苦難,險些還性命難保,哪裡又還顧得及自家傷悲,連忙就又上前勸慰了。
等兄弟二人都將心緒回緩之後,韓清又不禁眉頭一皺,向韓浞問道:“沒想到早在三年前,我們府上就已經有了詭異,二郎可曾見得了那作祟妖人模樣?說不定此次我兒世諤這邪病,也是那人所爲!”
韓清這一問,倒是有些出乎韓浞預料。
當年那人本就是他編的,他倒是不介意再編個相貌出來,但沒想到大哥這會兒竟然把兩件事情關聯到了一起,這卻有點兒不好自圓其說了。
小侄兒韓世諤的病他自然是知道,乃是受了原本韓清身上的妖氣侵染,小兒本就神虛體弱,又成日親近他父親,這才被妖氣矇昧了元神,一睡不起。
說來是宮中那妖妃的手筆,和韓浞編出來的妖人能有什麼關係?
“早知如此,我便說那妖人被我師父一件斬了可好,提什麼被趕跑,豈不是自遺紕漏……”
韓浞心下想着,念頭轉了兩轉,便纔開口回答大哥道:“大哥多慮了,此番世諤的邪病,我知道因由,乃是因爲宮中有一妖妃對你施了妖術……”
說着,韓浞便把他闖入禁宮,與妖狐鬥法的一樁事情給向韓清說了出來。
他說的細緻,除了後邊兒許玄齡真人和覆海妖聖的事情蓋去不提之外,其他的都沒向韓清隱瞞。
就連撞破太子李由與那妖狐苟合的事情,都向韓清講了出來。
聽得他大哥不僅瞠目結舌,片刻之後就連臉色都變得一片鐵青。
“哼!”
韓清怒得狠狠往桌上一拍,險些將木桌拍裂,雙目中也是幾欲冒火,說道:“果然是太子搞鬼,淫亂天子後宮,攪亂人倫不說,竟然還豢養邪派妖人,禍亂朝綱!”
說着,這位大唐將軍一轉頭,又向自己弟弟說道:“我早有猜測,當年二郎你那事情便是太子手筆,如今看來,已是八九不離十,說不定父親與母親,也是被這太子手下的妖人以邪術給害了的!”
“這個……大哥,何出此言?”韓浞嘴上問着,可是心中就道糟糕。
果然如今自己大哥越想越偏,離那真相也是越來越遠。
“想害我父母,別說是這世俗皇帝的兒子,就算四位妖帝一起養出個兒子來,那也是癡心妄想……”
但如今韓清卻像是篤定萬分,咬牙切齒就向韓浞說道:“三年前,二郎與平陽郡主險些就成了親,我們韓府也是差點兒就與西涼王府結成親家,那時太子還未被廢,只要合我兩家之力,未必不能力挽狂瀾,爲太子保住儲君之位……只怕那時晉王就是擔憂這個,才命手下妖人向二郎下手,想要壞了咱們兩家這樁婚事,以圖他能夠順利推到太子,登臨大唐儲君!”
韓浞忽然就有些吃驚自己大哥,想法也當真清奇,而且照他這個路子想了下去,貌似……也說得通!
而且竟然還頗有道理!
但韓浞還是不想自己大哥跑得太偏,連忙說道:“不會!那妖妃手段稀鬆,斷不是當年害我那人!當年我聽師尊說過,害了我的那個妖人法力高強,就算是我師尊,最後也沒能將他給斬於劍下,讓其給順利遁走……”
哪知韓浞話還沒說完,就被韓清舉手打斷,說道:“二郎想的簡單了,即便不是同一人,恐怕妖妃也必是那人的弟子一流,所以法力纔不甚高強!”
一邊說着,韓清又一邊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地又向韓浞說道:“二郎久不在神都,不知這朝廷當中,近年當真是屢現怪事,其中還透出許多詭異……”
“不去提別的,單說自從晉王登位儲君,成了太子之後,沒過多久,先皇后宇文氏就突發急病去世。宇文皇后出身將門,如今年剛過四十,向來鳳體康健,怎麼會突然之間就急急病故?這件事情其實就已是不尋常,而如今未滿兩年,陛下竟然也是急染怪症,一病不起……”
“現在朝政已然全都落入太子手中,由他代理監國。若是往後陛下稍有閃失,也駕鶴仙去了,到時順理成章,大統便就要落入那人手中!”
說到這裡,韓浞竟然看到自己大哥神情之中滿是疲憊乏力,像是頃刻之間容顏又蒼老了十歲!
心疼兄長,韓浞“唉”嘆一聲,便向韓清說道:“大哥何苦操的這些心思,鬧來鬧去也不過他家的事,皇位也沒得落在李家之外的人頭上。既是人家老子選了兒子,我們這些外人便是說得再多,還能左右了天子不成?”
韓清卻是全聽不進韓浞勸告,搖頭說道:“二郎你不知這人品性,自從立儲以來,他便欺上瞞下,在暗中行了許多荒唐非道之事,又包庇下了許多朝中敗類。只因這些人能夠討他歡心,便任由那些人四處欺壓良善,禍害百姓!若是江山社稷落在這樣一個人手中,還不知天下萬民又要受何等苦難!”
……
得了,話都說到這裡,韓浞便知道自家大哥是必然勸不動的了。
也就再沒有什麼話好說。
安撫下兄長心頭怒火,韓浞便向韓清說道:“如今還是將世諤身上的邪祟給驅除,是爲要緊!我們二人耽誤了這半天,世諤便又多受半天辛苦!”
一聽提起自己兒子,韓清這才終於記不得發怒,反而有些慌忙道:“的確的確,是我糊塗了,還是給世諤治病要緊!”
一拍腦袋,韓清就當先跨步,就要推門出去。
但他一轉頭,見韓浞袍袖一揮,又變回了道士劉少陽模樣,不禁眉頭一皺,就道:“二郎既已回家,又何必遮遮掩掩地頂着一副假面孔?”
韓浞聞言苦笑,回道:“我已是死過一次,要是這會兒起死回生了,驚世駭俗先不去管,只怕又會引來許多無端麻煩!再說我往後也不能再紅塵混跡太久,終是要回山修行的,未免多留首尾,如此扮來豈不是正好?”
“你還要走?”韓清忽然一驚,簡直不可思議一般。
韓浞知道兄長是作何想法,但也只能搖頭苦笑一聲,說道:“我如今已是世外之人,又如何能夠貪戀富貴,在這俗世之中久留?我所求純陽大道,這紅塵中卻是沒有,至多隻等看顧大哥幾年,我便要回山修道求長生去了!”
不願多與韓清在此事上糾纏,韓浞擡手打斷自家大哥將要出口的話,說道:“如今卻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還是儘快去解了世諤身上病痛,方是正經!”
說着,也不等韓清頭前帶路了,韓浞拂塵一打,便當先走出了書房去。
韓清見弟弟如此,也是別無他法,只能泄氣地“唉”嘆一聲,搖了搖頭,便也追着韓浞,快步往院外走去,
……
韓府後院,小公子韓世諤的房中。
“老爺來了!”
韓清領着韓浞纔剛步入房中,就有伺候的侍女轉向屋後去通報。
轉過屏風進來寢室,韓浞就見一名服飾華麗的青年女子,滿臉擔憂地守在一張雲羅牀榻旁。
這女子韓浞當然認識,是自己大哥的正房夫人,也就是他的大嫂,竇氏。
如今這竇氏雙目通紅,還腫了足有一圈,想來只怕是一直沒停過哭泣。
就連旁邊伺候的三四個小侍女,也是雙目微微泛紅,該是也陪着哭了的。
竇氏如今滿心都牽掛着病榻上的兒子,聽到侍女通傳也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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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韓清帶着韓浞走到她面前,這位韓夫人才被腳步聲喚醒,有些神色呆滯地轉過頭來,看着韓清喊了一聲“老爺”,可語聲中卻也是沒有幾分精神。
見自己夫人這般模樣,韓清也是頗爲心疼,溫聲就向竇氏說道:“夫人你已經守了三天三夜,再守下去只怕身子熬不住,不如暫且回房歇息,待歇好了,再來看世諤……”
未想這韓夫人也是頗爲倔強,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搖了搖頭,便又轉回去看着自己兒子。
“唉~~”韓清無法一般長嘆一聲,才轉向身後,向韓浞說道:“二……真人!如今卻只能看你的手段了!”
他險些就說漏嘴,可卻把韓浞聽得頗不自在。
怎地,大哥你打算再給我賜個道號,號個“二真人”不成?
沒好氣地白了自家兄長一眼,韓浞還是拂塵一打,把個仙風道骨的扮相施展得十足,才老神在在一般說道:“將軍安心,有貧道在此,當保得小公子無礙!”
說着,韓浞往前一步走到榻前,便見到了自己的小侄兒韓世諤。
韓世諤今年五歲,是韓浞離家第二年,韓夫人竇氏才爲韓府繼下的長房長孫。
雖然攏共算起來,韓浞與這位小侄兒也不過才見過數面,不甚親近,但如今見這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滿面蒼白地躺在榻上,身上精氣也是虧空的厲害,不由得一股血脈天性,還是令得韓浞有些心疼。
“老爺,這位是……”
韓夫人見忽然出現一個陌生道士,也是一時之間心思轉不過來,只能依舊有些恍惚地問向自己夫君。
韓清拉起自己夫人,讓竇氏不妨礙了韓浞施展,然後才爲她引薦道:“這是爲夫爲世諤請來看病的世外高人,劉少陽劉道長。道長法力高強,術法神奇,有他在,定能夠保得世諤無恙!”
竇氏此刻神情恍恍惚惚,雖是有些不信,但卻還是沒有出言阻止,聞言只是點了點頭,語聲沙啞地弱弱說了一句:“有勞道長了!”
韓浞聽得招呼,也是轉頭看了竇氏一眼,淡笑着道:“夫人勿憂,令郎邪病並無大礙!”
說着,韓浞拂塵一揮一掃,然後又收了回來。
若是有修道人在一旁,就能夠看出,剛纔韓浞一揮,就打出一道先天紫氣,在韓世諤體內頃刻掃蕩而過。
又藉着韓浞那一掃,這道紫氣就卷着韓世諤體內妖氣,被他收回了袖中。
然後,就聽那榻上的韓世諤“咳咳”發出兩聲輕咳!
“世諤!”
才聽到咳聲,韓夫人竇氏就是神色一振,面上頃刻泛起一陣潮紅,激動地就撲到兒子身邊。
“母親……”
韓世諤緩緩睜眼,看着面前竇氏,稚聲稚氣地就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