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哥韓清,卻絲毫沒察覺出自己弟弟的不情願,牽了韓浞的手就往外走,邊走還邊說道:“弟弟隨我入東宮去見一見太子吧,他向來最讚許的就是你,也許有你在旁,殿下也能心平氣靜一些。如今最要緊是東宮平穩,容不得再出任何差漏了!”
韓浞着實不想去趟這趟渾水,不過想起之前父親韓擒狐也囑咐了他,要他入宮走一遭,想到這裡,也就沒有拂逆了自己兄長,任他拉着,就往府外去了。
韓清如今心氣也不平靜,出了門就帶着韓浞打馬輕蹄,小奔着入了皇城。
在宮門前下了馬,也是頭先領着快步疾走,算來從將軍府出來不到一刻功夫,就入了東宮。
如今太子被罰了禁足,宮內走動的奴婢似乎也少了,顯得冷冷清清。
由東宮小黃門領着,韓清、韓浞兩兄弟在寢宮見到了太子李用。
韓浞也沒想到,昔日意氣風發的一國儲君,如今竟是成了這樣一副荒唐頹廢模樣,披頭散髮,渾身酒薰不說,敞着的中衣之上也全是酒漬。
而且他已然迷醉如斯,手中居然還仍舊提了玉液壺,大口大口往口中灌酒……
“難怪大哥如此心急,這人如此便是廢了啊!”韓浞心下不住地搖頭。
韓浞是心裡搖頭,而韓清的一個腦袋卻是在殿外聞到酒氣之時,就已經搖晃開了。
只見這位上柱國大公子一臉的愁容,眉頭皺得已經擰在了一處,領着自家弟弟就上前對太子李用行禮,口中說道:“殿下,二郎來看你了!”
太子聽聞,像是微微回神,擡頭見是韓清,朝他“嗯”了一聲,然後轉頭看見了韓浞,忽然就雙目圓睜,猛然就醉中坐起,上前拉住了韓浞的手,急急道:“二郎何時回的京?怎地如今纔想到來看爲兄麼?”
而此刻,韓浞竟然是在腦中忽然閃過了兩句七絕詩!
他記得那兩句詩文是:
“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也不知曾經是哪朵閬苑仙葩,把這兩句詩文給捏在了一處,簡直和此情此景相呼應到了極致,弄得他如今看着太子就直想發笑……
憋住了笑意,韓浞連忙回了眼前東宮太子的問話,說道:“回殿下,韓浞今日方纔返京,得知殿下出事,便立刻入宮了!”
韓浞這倒不算是說的假話,雖說心裡不太情願,可他當真是才聽聞太子被禁足,就被自家大哥給拉到宮中來了……
太子連連點頭道“好”,然後又問道:“可是韓柱國吩咐?”
雖不太明白太子是何意,但韓浞還是如實說道:“家父的確也吩咐了的!”
太子口中的“好”一直未停,又追問道:“韓柱國可還有話要二郎轉述?可有什麼話是說給爲兄的?”
韓浞這下卻被問得沒主意,可他如何能胡亂編纂,隨意傳話?只能照了實情,說道:“家父只命了韓浞入宮探望,並沒有別的話吩咐!”
李用一聽,渾身像是泄了氣一般,不管不顧地就癱坐在了地上,面色也如死灰一般。
兄弟二人皆不知他這是爲何,只是靠近了之後,才聽他口中喃喃說道:“只徇私情,只願徇私情……這是不保君位,只保性命……只保性命……”
韓清一聽太子口語,面容就是一變,臉色也不好看了。
倒是韓浞,雖然立刻就心領神會了,但是卻不願展露,只是佯作懵懂不知模樣,還故意詢問一樣看了自家兄長一眼。
見韓浞向他看來,韓清也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就連忙拉了自己弟弟,對太子道了一聲告退,連回話都不等,就急急忙忙出了東宮。
出了皇城,兄弟二人牽馬步行,韓清纔將韓浞拉到了近前,對他囑咐道:“今日宮中一切,除了回府之後稟告父親,與旁人誰都不要去說,事關重大,我弟千萬謹記!”
韓浞本就一概都不想管,如今得了大哥吩咐,更是樂得清閒,乾脆就和他說道:“父親那裡也由大哥去說吧,我今日纔剛回府,一路旅途也實在睏乏得很,想早些歇息!”
韓清聽聞有理,也心疼自家弟弟纔剛遊歷歸來,便又被支遣着東奔西跑,着實辛苦,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等到兄弟二人回了將軍府,韓清自去向父親韓擒狐稟告,而韓浞則回了自家側院。
也不招呼家人奴婢服侍,他自己打了水擦洗了之後,就獨自一人在房中養精煉氣,存神靜修。
修行了片刻,韓浞心中不由又浮現出了今日宮中那一番場面,心緒也活動了開來。
“紅塵紛擾,世俗繁亂,即便是天子之家,生來皇胄,可依舊擺脫不了這‘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的人世俗理……”這是他比過了東宮前後模樣,思索出的心得。
曾經的東宮,別說是宦官奴婢,就連文武百官,諸朝大臣,也都是來往絡繹。
韓浞還記得有一年,他還未曾離家出遊,時逢冬至,百官都往東宮朝見太子,便如朝會陛見一般。
就在那日,太子還將韓浞、韓清兩兄弟拉到了身前,看着殿下百官,揚眉許諾道:“將來你兄弟當立這百官之首!”
那時的太子,滿懷壯志,揮斥方遒,與今日簡直是判若兩人。
……
“功名利祿,果然轉頭就空,別說你是憑了官場打滾手段,步步高昇,就連天家親兒,如今將要廢黜,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身在凡俗,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是他見過了今日太子頹唐失意之狀的感悟。
世俗之人畢生所求,也不過功名富貴,僅此而已。
但富貴功名,哪個不是身外之物?
不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且又受太多因由緣故左右。
也許今日得之,是爾之幸;不過明日失之,卻是爾之命!
便如那太子李用,命中註定他不得皇位,任你如何掙扎強求,又能有何用?
“況且,就算讓他坐穩儲君,乃至就算讓他將來登上皇位,可百年之後不也一樣歸於塵土?除了陵墓修得大一些,其餘與凡夫俗子又有何差別?哪有永世的帝王?哪裡又真有那萬年的江山?”
韓浞將這些感悟一一銘刻心上,只覺自己向道之心更堅,求道之年更誠。
“當要與他們不同,韓浞除長生之外,不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