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過了沒多久, 便是中秋佳節了。才子佳人們從濃情蜜意中抽出神來,化身承歡膝下的孝順兒女,與父母親人團聚。
江家府內也不例外, 沒到十五這一天, 上上下下就忙活了起來:做月餅, 制花燈, 備佳餚……底下人忙得不亦樂乎, 江府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兒也是指揮個沒停——尤其是江茹寧,不過碧玉年華,已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 儼然將自個兒的孃家當成了演練場。
遠遠地就瞧見了她那指點江山的架勢,雲伴鮮僅僅付之一笑。
行, 她們愛操心, 就讓她們操心去吧, 她樂得輕鬆。畢竟,她真正想要的, 可不是這深宅後院裡的那點兒權勢。
是了,她早就打聽過了,每年的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這兩天,便是江茹衾同其生母袁氏相聚的日子。去年年關之際,江河海以袁氏突然染疾爲由, 攔下了母女倆的會面。江茹衾不敢違逆父親的意思, 只得壓下對母親的思念, 默默地任命。當時的她自然不會知曉, 自己的母親其實已被父親偷偷送出江府, 且對內已謊稱其暴斃,只瞞着她這個親生女兒, 怕她受刺激。可一晃眼,半年多過去了,又到了母女倆團圓的時候,這一次,江河海還能用什麼藉口來攔?
關於這件事,雲伴鮮早就“替他”盤算好了——藉着這一次機會,得讓他好好看清一些真相才行。
是夜,天氣清朗,皓月當空,一大家子貌合神離地用過團圓飯,賞了月又吃了月餅,匆匆結束了這一場並不被多數人期待的“團聚”。江茹衾因爲沒能如願見到孃親,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幸虧雲伴鮮這個長姐早有預料,不光專門下廚,親自爲她準備了精緻的小點,還同沈復一道陪她放天燈、點花燈。有溫柔美麗的大姐和溫文爾雅的大姐夫作陪,小丫頭失落的心情自是緩解了許多,甚至還玩兒大了膽子,開口邀兄長一同玩耍。而江培遠雖然是家中長子,但到底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加上平日裡被父母雙親還有姐姐壓着,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怎麼痛痛快快地玩兒過,是以乍聽之下,他當然是蠢蠢欲動。可惜,回頭一見江茹寧正用吃人似的眼神瞪着他,他立馬就嚇得一個哆嗦。
“不用了……你們玩吧。”
見江培遠乾巴巴地衝他們笑着,期期艾艾地謝絕了他們的邀請,心如明鏡的雲伴鮮自是眼尖地發現了位於其身後的少女。
“二妹妹不來一起玩嗎?”
江茹寧瞬間橫眉怒目。
“誰要跟你們一塊兒?!多大歲數的人了,這麼幼稚!”
語畢,她就沒好氣地叫上江培遠,扭頭趾高氣昂地走了。
“哥哥真可憐……”
待江茹寧一扭一扭地走遠了,江茹衾才小聲嘀咕了一句。
雲伴鮮低頭看了看一臉同情的小丫頭,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個人不受重視,不被寄予期待,有時候也並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他可以活得自在些,不用被那麼多虛物所累。
“來,我們接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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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又陪着小丫頭玩樂了一會兒,才讓她的侍女荔香送她回房。這個時候,一家之主早已攜妻離開,不過雲伴鮮知道,就寢之前,江河海通常都會去書房待上一個時辰,所以,這會兒去那裡尋他的話,應該可以順利見着他。
果不其然,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她就如願見到了書房裡的男子。
對於雲伴鮮的主動相見,江河海不免有些意外,直到他纔剛面露喜色就聽得女兒直接道明來意,臉上的笑意才霎時凝了起來。
“她……她挺好的,你不必掛心。”
“我不是在擔關心一個要殺我的人,而是在擔心,事情不弄明白的話,今後就會有人不停地對我下手。”
江河海聽着聽着,神色就有些複雜,像是驚訝,像是尷尬,又像是憂愁。
片刻,他無可奈何地勸道:“鮮兒,爹爹知道,上次的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可是……可是袁氏她是個瘋子,她神志不清,壓根不曉得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你既已看在茹衾的份上寬恕了她,又何必再心存芥蒂?”
似是言簡意賅卻更似顧左右而言他,江河海雙眉緊鎖着說罷,卻只叫面色不霽的女子忍無可忍。
“大人您是真傻還是裝傻?”面對堂堂禮部尚書——這個給予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雲伴鮮卻直截了當地出言譏諷,毫不留情且毫無顧忌,“難道聽不出來?我從不認爲她就是真正的兇手,也從不覺得她真就是個瘋女人。”
意義明確的一句反問張嘴就來,江河海想裝作無察也不成了。他僵着身子注目於身前的女子,眼睜睜地看着她雙脣翕張。
“要殺我的,另有其人,而且此刻,她就在這座府中。”
雲伴鮮慢條斯理地說着,一雙幽深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直視着眼前的男子,瞧着他在她的短短一語中慢慢地睜圓了眼。
那樣的表情,不是因聞所未聞而產生的震驚,而是暗話挑明後不禁流露的緊張。
原來……他早有察覺?!
也是啊……她險些都要忘了,小時候,她就一直覺得這個爹很聰明,直到後來他的所作所爲叫她徹底寒心,她纔想當然地認定了,他是被美色與權勢所迷惑,變得頭腦發昏、識人不清了。可如今仔細一瞧——他好像又變回來了?
既然如此……
“大人不信嗎?若是不信,同我一道看出戲如何?”
話音剛落,江河海竟是急了。
“你別輕舉妄動!”
這下,輪到雲伴鮮略吃一驚了。
她微微睜大了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對方的臉,皺了皺眉,又倏爾輕笑道:“大人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話到嘴邊滾了好幾個來回,江河海最終卻是把它們都給嚥了回去,“總之,你莫要打草驚蛇。”
他當真曉得,府裡最毒的那條蛇在哪兒盤着嗎?!倘若知曉,爲何又遲遲不出面主持公道?!
心下疑惑油然而生,雲伴鮮卻隨即靠着自個兒的腦袋頓悟了答案。
說到底,還是權!還是利!
是啊!只要那個女人尊貴的身份還擺在那裡,他就會將她奉若神明,以免自己從萬人尊敬的駙馬爺變成一無所有的階下囚!
思及此,雲伴鮮不禁暗自冷笑。
江河海見她非但沒有冷靜下來細細思量,反而還用一種嘲諷的眼神看他,一顆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鮮兒你……”“別誤會”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最後卻仍是被他吞回腹中。
女兒會信他嗎?不,不會的。事到如今,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除非有朝一日,他將事實擺到她的跟前,如若不然,她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打心眼裡原諒他。
果然不出所料,須臾,江河海就見女兒幽幽地開啓了朱脣:“我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打草驚蛇。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將那些虛假的外皮一層一層地撥開,把血淋淋的現實親自呈給大人。還望屆時,大人千萬不要因承受不住而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