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母女嫌隙

一個人作出一個決定, 有時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雲伴鮮心想,既然沈復都願意爲了她出賣他俊美的姿容了,那麼她稍稍犧牲一點, 也不爲過吧?

這樣想着, 沒幾天的工夫, 她就從男子那邊得來了好消息。

懷安公主找沈復去談話了, 她發現了江茹寧這段時日以來的異常, 順藤摸瓜,追根究底,竟查到了他的頭上。驚愕之餘, 她自是當機立斷尋來沈復,欲將那有辱門楣的苗頭扼殺於搖籃之中。

礙於尚未有確鑿的證據, 懷安公主也不能指着沈復的鼻子, 罵他一個有婦之夫居然還敢勾搭她的女兒, 只能寒着臉以暗語威脅,要他別忘記了自個兒的身份和本分。

沈復聽罷, 當然是低眉順目,聲稱不敢逾越半分,並表示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可一轉眼的工夫,他又在江茹寧面前喟然長嘆,欲拒還迎地與她保持距離, 暗示他二人地位懸殊, 決不能逾禮逾矩、亂了倫常。

江茹寧哪裡肯依?在她看來, 自己就是有着天人之姿, 這世間所有的男兒都該爲她傾倒, 只有她挑三揀四的資格,沒有男人拒絕她的份。更何況, 這沈復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本就深得她心,她怎麼就不能跟他好了?因爲雲伴鮮那個女人?笑話!正因爲他是雲伴鮮的丈夫,她才更要把他搶過來,讓那個下賤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分量!

壓根不打算聽沈復勸解,少女二話不說就闖進母親的房間,劈頭蓋臉地問她緣何出爾反爾。

誠然,前些日子母親分明說過,會支持她的戀情,可如今才一個月的工夫,母親就變卦了!

懷安公主簡直要被女兒氣得吐血。

“天底下有這麼多的男人,你哪個不挑,非得挑個別人穿過的破鞋?!”氣急之下,婦人也是口不擇言了,“當初要是知道你說的是他,那娘寧可把你嫁給三皇子!”

“女兒纔不要嫁給那個草包!”江茹寧一聽“三皇子”這仨字兒,頓時就來了火氣,“娘——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別人穿過的破鞋’?沈復纔不是!再說了,爹當年不是也已娶妻生子了嘛!娘你還不是照樣嫁給了爹……”

話音未落,懷安公主業已雙目圓睜。她萬萬沒有想到,女兒竟然拿親生父母的陳年往事來反駁她!

一時間,她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雲氏那巧笑倩兮的容顏,心裡頭一下子就躥出了一股無名火。

“放肆!”

江茹寧還想再說點什麼,表明等到自己不喜歡沈復了,再改嫁也未嘗不可,就聽見母親遽然一聲怒斥,嚇得她禁不住猛打了一個哆嗦。

是的,母親極少衝她發火,從來都是把她捧在手心裡寵着的。

此時此刻,呆若木雞的少女尚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無意間觸到了懷安公主的逆鱗。

逼人和離,奪人夫婿——這種事情,不論擱在誰的臉上,都是不光彩的。饒是她貴爲公主,以權壓人,止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抹不去藏於深處那個污點。

然而,年方十六的少女哪裡想得到這些?眼見素來和藹可親的母親這般訓斥自己,江茹寧驀地回過神來,眼淚當場就奪眶而出。

“我說的是事實!娘可以做的,女兒也可以做!”

語畢,她就紅着眼眶奪門而出,留下身形一晃的懷安公主,難以置信地扶住了手邊的案几。

事到如今,她想不多想都不成了。

這個沈復,心思居然這般深沉?人前放低姿態,表示唯她馬首是瞻,可人後卻說一套做一套,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的女兒入了陷阱?是她小看他了……是她小看他了!

日子過得飛快,心神不寧的婦人還未思考出完全之策加以應對,便迎來了宮中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宴。

這一回的宮宴可不比往年——不光是她們一家子作爲皇親國戚應邀入宮,連沈復夫婦也在名單之列。

是啊,對啊……那個沈復,如今已是從五品的官階,更是一國之君的救命恩人,而那雲伴鮮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默認爲江河海的嫡長女,他們夫妻二人進宮赴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呵呵。

懷安公主暗自冷笑,面上卻未有流露對皇帝的任何微詞。

只是,她的心底已經忍不住開始懷疑,懷疑她這個同胞妹妹在兄長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然不如江河海這個妹夫,乃至雲伴鮮、沈復這等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外人了。

是以,這一頓年夜飯,懷安公主吃得是前所未有的心塞。尤其是當她看到女子那光鮮亮麗、受人追捧的模樣時,她就恍若目睹了二十年前的另一個女人。

雲氏……雲氏!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怨毒的目光一個不留神飛射而去,於席間言笑晏晏的雲伴鮮冷不丁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就朝着懷安公主所在的那一桌望去。

皇帝沒有將她和這毒婦安排在同一桌上,到底還是顧全了他這皇妹的面子。只可惜,久居宮外的懷安公主似乎並未察覺到,容顏易改,人心易變,自己對她這皇兄的瞭解,已是不及她這個日夜侍奉皇帝飲食的前御廚了。

在一個以皇權爲重的統治者眼中,很多時候,聰明貼心的臣子,要比深宅後院的妹妹更有價值。

心下暗暗思忖着,她衝着婦人低眉莞爾,擡眼卻只見其眸光一轉,將她完全無視。

雲伴鮮也不氣惱,這就悠悠地收回視線,重新投入到同幾位官家女眷的閒聊之中。

過了一會兒,有宮女來替她斟酒,結果纔剛倒了一杯,那宮女就發現酒壺空了,是以忙不迭就卑躬屈膝地往後退着,像是要去重新打一壺酒來。這一系列本該是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卻鬼使神差地引起了雲伴鮮的注意。

她先是嗅到了宮女身上的香氣,記起這宮女正是不多久前才替她們這一桌添過酒水的,也是發覺壺裡沒酒了,才匆匆告退的。

怎麼才一晃眼的工夫,這小宮娥就又端着所剩無幾的酒水過來伺候了呢?

正納悶地執起酒盅,女子的右手就倏地一頓。

慢着……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