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除夕的江府, 有些冷清,卻又叫人格外的自在。
當家人不在,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不在, 連那個頤指氣使的小祖宗也不在, 府裡的男女老少都覺得, 怎麼這個年過得這麼舒坦啊?
更叫他們意外的是, 本以爲第二天一早不會有人給賞錢了, 可年初一起了個大早後,他們竟相繼聽聞了大小姐正在前院裡發紅包的好消息。
什麼?!有這等好事?
失而復得的江府衆人將信將疑地來到前院,居然真就瞧見了列隊領賞的同僚們。
哎喲喂!是誰說這大小姐自小養在外家, 不貴氣、不大氣的?比起那個打小就愛折騰他們的二小姐,這位纔是真正清貴端方的大家閨秀啊!
有銀子拿又有美人賞, 江府衆人心裡的那桿秤紛紛開始傾斜, 連帶着說吉祥話的時候, 也真誠了不少。
而這個時候,那遠處的鐵壁高牆內, 尚不知情的懷安公主才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徹夜未眠、寸步不離地守候,終於換來了女兒的平安無事。精神不濟的婦人看着少女淚痕未乾的面容,心疼之餘終是怒火中燒。
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毒害她的女兒?!她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如此思量的婦人不會知道,在她目露兇光、心生決意的時候, 皇宮裡的另一個地方, 獲悉最新情報的太子正略覺忐忑——她更不會知道, 家中發完了賞錢的年輕女子, 也早已作出了一個決定。
年初二的這一天, 江家的二小姐業已安然歸府,可她前日裡的那番遭遇, 卻在皇宮重地投下了一枚不容小覷的石子。作爲苦主的母親、皇帝的胞妹,懷安公主在兄長面前整整哭訴了半個時辰,懇求他務必要替外甥女找出那齷齪之人,還她一個公道。
皇帝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但叫人頭疼的是,他命人足足查了十日,都沒能尋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懷安公主聞訊,當然不依,即刻慫恿兄長施行重刑,說是寧可錯殺一千,也斷不能放過那個歹人。
皇帝哪裡肯輕易點頭?他可是素來以“以德服人”的,要他不分青紅皁白,對那些根本不可能下毒的人嚴刑拷打,豈非毀了他的一世英名?
因此,心底已然生出嫌隙的男子只得含糊其辭地附和着,然後見縫插針地轉移話題,安慰自家妹子說,他必然會盡全力緝拿犯人。
懷安公主當然看得出他在避重就輕,心下雖然惱火,卻也不能衝着一國之君亂髮脾氣,是以,她只好又拿出帕子抹了一把辛酸淚,悽悽楚楚地在皇帝面前演上一出苦情戲。
兄妹倆就這麼各懷心思地應付了彼此,殊不知與此同時,連日來按兵不動的女子,已經悄悄地找上了三皇子。
誠然,這些天,到底是皇帝的親外甥女在宮裡中了媚毒,儘管皇帝爲了保全其名聲,已然明令禁止知情人私下議論,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宮重地出了這等紕漏,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因此,哪怕是平日裡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三皇子,也在事發後沒兩天就聽說了這個“秘密”。
如此一來,雲伴鮮將人約出宮來密談此事,也就絲毫不顯得突兀了。
“什麼?你說你知道有個人很可疑?”皇城裡的一家茶館內,三皇子聽他的雲姐姐簡單明瞭地表明來意,當即就挺直了腰板,不自覺地傾身向前。
“是,那天,我看到有個負責斟酒的宮女鬼鬼祟祟的,後來仔細一合計,覺得沒準就是她搗的鬼。”雲伴鮮佯裝雙眉輕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謊。
“那你怎麼不早點說?”
“說?我跟誰說去?江府的人,不是無權無勢如我夫君,就是像懷安公主那般視我爲敵,我要是隨隨便便找個人說了,線索傳不到宮中不提,指不定還會惹禍上身,讓人誤以爲我也同這件事有瓜葛。”
三皇子認真嚴肅地聽罷,認爲她說得挺有道理,也就點着頭信了。
“所以,我只能想法子託人傳信給三殿下,這才費了好些天的工夫。”雲伴鮮煞有其事地說着,忽然就喟然輕嘆,“如今,這宮裡願意信我也願意幫我的人,恐怕也唯有三殿下你了。”
少年聽了這話,頓時目光炯炯。
那是自然,就像上一回,他去江府看她,她開口請他幫忙,要他吊着同江茹寧的婚事——不催促也不鬆口——他稍稍問了緣由,得知雲伴鮮是爲了他着想,是希望他慎重考慮,也希望能給江家一個緩衝的時間,他便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
而這一次,他也一定會盡全力襄助他最喜歡的雲姐姐。
眼瞅着少年兩眼放光,眼珠不錯地盯着自個兒,雲伴鮮心尖劃過一絲寒戰,卻很快定下心神,兀自道:“那個宮女是在我們那幾桌伺候着的,想來皇上也已經想到,犯人很可能是通過宴席上食物下毒,故而命人清查過一遍,但是,皇上沒有證據,不好隨便給人定罪。正好,我這邊還清楚地記得,那小宮女年歲不大,模樣周正,最關鍵的是,她身上還抹了桂花味的香粉。殿下憑着這些特徵去查,定能有所收穫。”
對方都一本正經地把情報提供到這份上了,三皇子豈能辜負了她的一番信任?
於是,少年一回宮就集結了一大幫子宮女、太監,領着人浩浩蕩蕩地去御膳房親自查案。值得一提的是,他可不像他的父皇那般顧及自個兒的“英名”,根據雲伴鮮所述排查出幾個嫌疑人之後,他就大手一揮命人動用重刑。結果還沒弄上兩回,其中一個小宮娥就受不住劇痛的折磨,哭着喊着把罪給認了。
三皇子當然不會就這麼把人交給他的父皇,因爲雲伴鮮先前叮囑過他,一個宮人,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堂堂公主的女兒下手,所以,她的背後必定是有人指使,而他所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想方設法將這幕後之人給揪出來。
可是,趁熱打鐵的少年做夢也沒有想到,他順着這宮女的口供逮着了一個小太監,又循着小太監的供詞抓住了一個老太監……如此順藤摸瓜的,最後竟愕然發現,矛頭指向了他的太子大哥!
三皇子有點發怔。
什麼情況?難不成……大哥喜歡那個潑辣又野蠻的江茹寧?那……那爲什麼他聽從二哥建議去求大哥幫忙的時候,大哥不但沒有分毫的不快,反而還欣然應下了?
年少的皇子殿下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了——這究竟是演的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