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小相恭
元無憂本想婉拒,但她沒給自己還嘴的機會。
順便也想知道,高長恭與這位觀棋表姐,究竟有什麼讓他諱莫如深、見不得人的前塵往事。
於是,高長恭到底也沒躲掉。
鄭姑姑的住處,與姥姥的正屋是一東一西兩處院子,還偏西北角些,倒是落得清靜。
彼時,晌午的太陽在外頭張牙舞爪兇相畢露,幾近把人燙化,卻曬不到屋裡頭的歲月靜好。
降香黃檀打造的高腳方桌上,拿描金瓷盤擺着一對四方玉斗內,各栽了一節裝細壤的竹筒,卻生出了長勢不同的一寸芽苗。
鬼面高馬尾的男子,穿一襲絳紅色大袖襦裙,大熱天還捂了件玄色裡衣,將頸子往下的鎖骨密密裹住。眼下就坐在黃花梨木高腳胡凳上,拿長到幾乎曳地的大袖墊在桌沿,一手托腮,拿銳亮的長睫鳳眸,死死盯着那兩根嫩綠。
灼灼的目光,幾乎要給那一寸嫩苗燒出花來。
高長恭本想蹲在屋裡,等表姑與另一個表姑會完面,回來跟他彙報情況,卻突然聽見外頭有細碎的腳步聲……出於多年行軍打仗、偵查放哨的警覺性,他當即意識到,不能被堵屋裡!
——而當兩位姥姥攜着遠房外孫女,以及隨行擡禮品箱子的小廝,來到自家斷代獨苗的外孫女院裡,依次繞過刻有甲冑木蘭畫像磚的影壁牆、木蘭樹、牡丹叢,進得門來時!
只見正堂屋門口,木花架金漆狻猊座香爐裡,薰着清涼的瑞腦,狻猊爐後頭的高腳胡桌上,卻躥起來個穿絳紅色大袖襦裙的男子,因猝然見到這羣浩浩蕩蕩的來人,他在慌亂之下、還踢翻了降香黃檀木質的高腳胡凳。
彼時,屋裡的、外面的人見此情形都僵住了。
鄭家老少來勢洶洶的堵門,就算高長恭清楚自己問心無愧,也不免懷疑他真有姦情怕被捉?
屋主小表姑自然懂得,要靠自己打破僵局。
從外頭的人堆裡,隨即竄出來個身穿丁香紫大袖襦裙的姑娘!她快步跑到鬼面男子跟前,衝着他那雙底氣不足的慌亂眼神,安撫道:
“姥姥與表姐!是來…看我住的舒不舒坦……”
爲掩飾尷尬,元無憂還貓腰兒去扶正了凳子。
對此,觀棋表姐只是大袖輕擡、拿削蔥根似的纖纖玉指,去扶了扶鬢角那朵鮮嫩的白牡丹。
微啓硃脣皓齒,慵懶的笑了聲,
“看來住的挺舒坦,還有陪伴兒呢,夜裡有這麼個可人的尤物侍寢,恐怕表妹睡不太好吧?”
她小指上的西瓜碧璽寶石,在太陽光底下,粉瓤綠皮更折射出明晃晃的璀璨奪目來。
當她這句調侃絲滑地溜進耳朵,元無憂終於想起來,鄭觀棋給她的熟悉感源自誰了……
高延宗!這表姐簡直是女中高延宗啊!
自打鄭觀棋開口順出第一句,戴着鬼面的高長恭便鳳眸圓睜地盯着她!
視線範圍內,似乎僅有鄭觀棋一人,他那灼燙的目光,幾乎要生吞活剝鄭觀棋,羽睫眼尾擰勁兒顫慄的樣子,更像是要生生扒了她的皮。
元無憂離他最近,甚至還能聽見那金屬質地的面盔底下,傳出來的磨牙聲。
表妹這廂趕忙解釋,
“表姐誤會了,這是我四侄子高孝瓘,上午擱稻田地裡幹活兒累了,過來跟我討口水喝。”
此刻的高長恭,牙都快咬碎了!
這表姐妹兩個,可真是一脈相傳的慣會掰扯,說謊編瞎話張口就來,都不帶眨麼眼的。
門口杵着兩位太姥一個揣手旁觀,主打穩重;一個瞧着就有親和力。
鄭太姥邁步上去,試圖打圓場,一擡大袖給鄭觀棋引薦道:
“不語兒可別打趣了,她倆純粹就是表姑侄,更是共同抗疫救災、治理水利農桑的好戰友。”
觀棋表姐頷首淺笑應着,待瞧見四侄子下意識地往表妹身邊站,還眼神警惕的望着她……她頓時玩心又起,順勢玉手一翻,勾食指笑道:
“幾年不見,小“相恭”怎地與我生疏至此了?唉……到底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高長恭猝不及防被點名,只覺如臨大敵,後脊樑骨跟被潑了井拔涼水一般、陡然一涼!
但他的軍事素養,絕不允許他流露出絲毫的破綻,連起的雞皮疙瘩都必須狠狠地壓制下去。
他強行穩住心神,才得以持着沉穩又清亮的嗓子,從容反駁道:
“請表姑謹言慎行,鄭家長輩當前,衆目睽睽之下……”
“衆目睽睽之下,我還能再對你上下其手不成麼?更何況,你現在有了新的歸宿,應該輪到她上手纔對。”
這一連串“再”、“新的”、“輪到她”的字眼兒,跟連珠算盤似的蹦出來,直戳人肺管子。
新晉小表姑元無憂,在旁邊看愣了,聽懵了,觀棋表姐那字字句句,都像是磨礪出鋒利的尖刀,唰然出鞘亂殺,捅的她心裡哇涼哇涼的。
屋裡的狻猊坐爐都多餘了,把狻猊踢開她去那蹲着多好?此時把她的心掏出來,怕是比那瑞腦都涼快呢。當然,倘若真這樣做了,她的死屍很快也涼快了。
同樣被這兩句話重創的高長恭,只覺霎時間一陣嗡嗡耳鳴,如被大耳刮子扇得頭暈目眩。
他難以自控地腳步微挪半掌,這才穩住身形。
他望着滿屋子表情各異的圍觀羣衆,尤其是鳳眸驟然凌厲陰鷙,擰成眉壓眼的小表姑!
高長恭趕忙反駁,“鄭觀棋你休得胡言!哪有過那種事?”
他又急忙扭頭,衝元無憂解釋道,“姑姑莫聽她胡謅,我和她沒有過什麼……”
他忽而止住了蒼白無力的辯解。
玄女姑姑此刻冷着一張小俏臉兒,眉眼端着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卻笑不達眼底,那雙褐色眼眸戾氣橫生,連眉宇間都彷彿凝了一層霜。
高長恭從未見過她這般掉臉子,更是頭次見到她那盛滿光輝的、雙眼皮大眼睛裡,能夠流露出如此陰鷙戾氣的眼神,着實有些傷人。
她不信他,這比他蒙冤受屈都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