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爬起來的元無憂,臉上毫無剛纔的驚詫。
她當然不相信阿渡會背叛她,尤其剛纔那馴狼人的眼神冰冷陌生,目標明確,只怕山上被投放了不知什麼來頭的刺客組織,且會易容術。
這種時候,才最考驗和對方的瞭解程度,關係親疏和默契。
和萬鬱無虞悻悻而回的甄溫柔,氣得要死:
“……大姐你看到了嗎?這小子指定有問題!而我無論何時,都會捨命保護你的,畢竟你之前替我的主公擋箭,已是替我去死了一回,讓我苟延殘喘幾日。我的命是大哥的,但我要知道是誰要害大哥,是誰要我的命。”
元無憂並未覺得受驚嚇,畢竟狼就算撲到她身上,撕下她的血肉,她又不是養不回來,她反手必得卸它個大胯烤狼腿。
但高長恭和宇文懷璧卻緊張的不行,一左一右的陪着她,旁邊站着再次緘默的萬鬱無虞。
要不是甄壯士提醒,元無憂都忘記自己前幾天負傷,是拜萬鬱無虞所賜了。高長恭原本想借題發揮說幾句,此時也理虧心虛地蔫頭耷腦。
唯獨宇文懷璧的目光,一直緊鎖在她身上,此時只輕聲問:“你不信麼?”
這個鮮卑皇帝是懂說話技巧的,這種情況下,他沒明說明問,甚至立場都是站在她的角度。
女國主聞言,英挺精緻的臉上神情漠然,
“如果阿渡背叛我,說明黑水城主也隨時會打開城門,邀請蘭陵王和北周軍隊,迎接萬鬱無虞的叛軍入城。我相信隨我打贏了國門之戰的親信,懷疑一旦產生就是定罪。宇文孝伯和這幫刺客之流,想讓我這女國主被男人架空,依附他們淪爲附庸。可他們低估了我的影響力。”
畢竟她的陣營裡還有馮令心這般的女子,即便可能她是情竇未開,但憑藉她如今的經歷,只怕就算把齊國主那樣的瘋皇帝給她,她都能玩弄在股掌之間而不失本心。
宇文懷璧一聽到“宇文孝伯”,便知她是殺雞儆猴的敲點他呢,便不再說話。
倒是高長恭沒聽懂,只聽到她提及宇文孝伯跟刺客是一夥的了,尤其看到鮮卑皇帝有些不甘心地望着自家媳婦兒,他趕忙一把摟她肩膀,將小姑娘箍進自己有力的臂彎,宣示主權。
“我絕不會禍亂你朝政的,你是知道我的,只有將帥之才,沒有覬覦帝位的野心。頂多是解甲歸田,所以你想說什麼?”
“想說背後設局的人太自以爲是,思想狹隘又妄斷我感情用事。我深知我帶出來的人,是我給足了利益,這種利益涉及自己的生命,更牽連全族的利益。某些男人也不知怎麼想的,爲一己之私就能害死全族,還以爲別人也如此,少看些誌異英雄傳吧,英雄絕非一個人踩在屍山血海之上,是擋在一羣人前面撐天立地。”
說罷,女國主忽而把目光投向了萬鬱無虞。
“萬鬱將軍,有機會咱倆得聊聊了。孤不信挑撥離間,但想知道你和那孩子的舊事。”
望着倚靠在紅衫男子懷裡,正暗自推攘他、要起身的女國主,萬鬱無虞不禁脣角微揚,扯出個滿含蔑意的笑,
“孩子?他不比你年紀小,甚至…興許比我年紀還大。党項白蘭曾是華胥的一部分,又同樣都是在華胥倒下之後叛出,使華胥一分爲三。這樣經年內亂的部落,爲何他會突然率族人爲你奮戰,投誠呢?你以爲他是看中了你這新可汗的統率氣概?只怕是……” 他這句話的嘲諷意味達到了頂峰,女國主豁然從男子懷裡掙脫,正襟危坐,“等等…他不是弱水族嗎?他跟党項白蘭還有勾結呢?”
“嘖,你這儲君每年去藩屬部落體察民情時,都沒看我呈報的那些各部族長名冊麼?哦對,他現在用的假名。”
這位兄臺驟然說出過去和女國主的親密,把低頭沉思的宇文國主都驚到了,驀地擡起幽邃的長睫鳳目。隨後纔想起,他身爲華胥叛將,曾任職太女少傅、武學師父,一切便合理了。
元無憂:“……別的不說,光說你,跟柔然生母姓叫萬鬱符璽小字無虞,羌語姓我沒記住,名字是阿渥爾·那古勒基,這誰能認識啊……”
望着面露窘迫的女國主,元暘有心想說他在鮮卑宇文還有名字呢,想想還是別火上澆油了。
倆人說了半天沒有幾句正用的,高長恭那雙黝黑鋥亮的鳳眸,就來回在倆人之間打量,此時適時豎起大拇指誇讚道:
“還得是當國主的有氣量,跟一個叛將心平氣和的敘舊,這要擱我,恐怕做不到。”
***
因那位酷似阿渡的刺客出現,引發三支隊伍的脣槍舌戰,幸虧高長恭乖的出奇,拋下萬鬱無虞和周國主,領着斛律恆伽和甄溫柔跟着她。
元無憂帶一行人,頂着正午的陽光登了頂。
第六關設在約三百丈的主峰山頂處,修了一座刻有“關山遠可度”的石門,跨越“關山”走出閣樓,便是緩臺天街和涼亭,離老遠便能嗅到一股清冽的果香混淆了馥郁的花香。
邁上天街第一眼,就瞧見了這關的守關人——竟然是白髮如銀的錦袍貴婦元太姥!她此時還帶着幾個給扇風的少年侍衛,儼然等候多時,一見了走在前頭的高長恭,就熱情的喊,“孫女婿摘到多少花兒了啊?來姥姥這裡領果子。”
見到蘭陵王與女國主先後上來,一個跨刀的少年侍衛在旁恭敬的抱拳行禮,嗓音脆生地道:“太姥姥在此恭候各位多時,請盡情享用這些時鮮瓜果,都是放在井拔涼水裡鎮上的。”
這聲“孫女婿”把高長恭聽得耳尖一粉,害臊地扭頭去抓小姑娘的衣袖,低聲跟元無憂道,
“跟你在一起我輩分都見長了,屆時看見十四叔…真怕他管我叫妹夫。”
元無憂眉峰一擡,眼神挑出毫不遮掩的玩味,“那還不好?等改日跟我回了元家,我再給你找幾個孫子輩的同齡人,陪陪你這位小姥爺。”
“……哎呀,那場面多窘迫呀,我都不敢想…”
身材高大的蘭陵王如今卸了甲,便只剩寬肩窄腰的身形,此時像條尾巴似的跟在黃衫小姑娘身後,明明耳紅臉熱,還是滿眼水汪汪的盯着媳婦兒,不看腳下的路和眼前的長輩,獨獨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