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太姥在請帖上標明瞭是春喜壽宴,顧名思義就不太正經。
但無論是衝着元氏,還是滎陽鄭氏的名義,今夜仍有挺多人赴宴,但沒來什麼至戚世交。
想當年鄭太姥也曾義診送藥,開山種草佈施於民,自前些年與朝廷結怨後,才獨霸一方。
今晚發請帖給來賓是有規矩的,大部分都是西魏女帝的舊部、元氏宗親、滎陽鄭氏各郡望來的晚輩等,無論男女賓客大多都是母尊人,還暗自通氣:來賓最好都經歷陰陽結合過,美其名曰……才能享受太姥賞賜的歡喜補品。
大中午回到鄭府想索要請帖的元無憂,瞧着懷摟男寵的鄭太姥,和一旁滿面嚴肅的元太姥,默默嚥下了替周國主求請帖的話,順嘴諂媚地誇兩句姥姥老當益壯,威風依舊不減當年。
但今晚這種場合,鐵定不適合他出席。
即便她觸碰不到天上月,也不願他身染泥污。
元無憂大着膽子問,“二姥姥,聽說有人給你送了個藥師當男寵?想必您見了他能認出來,那人教過我幾天治病醫人,能否賞給我?”
鄭太姥對她所說之事表示毫不知情,又恍然大悟地攥住孫女的小手,笑眯眯道:“一會兒你可以去後院自己挑選,看中哪個領走哪個。”
元無憂:“……不必啦,姥姥那我先下去了。”
元太姥還不忘叮囑,“你晚上可得早些到場,姥姥瞧一眼就要回漠北室韋去,你得代替元家出席呀。室韋那個薩滿狼主失蹤好幾個月了,有十幾個部落鬧着要投靠突厥呢,我得去。”
“姥姥年近八十,還這麼忙啊?”
鄭太姥也附和自家胞姐,滿眼慈愛地瞅着外孫女。
“對,你必須得到場,今晚蘭陵蕭氏的公主和世子會來拜壽,蘭陵王負責派兵保護他安危,你倆昨天不是因爲被小皇帝挑撥,鬧了些小別扭嗎?姥姥給你們撮合撮合,萬一你那在黑水染的寒毒病根兒,當場解毒了呢。”
今晚這種場合,高長恭那種純情童男鐵定要吃虧的,元無憂還聽說蕭瑟和蕭桐言揚言會保護蘭陵王不受騷擾,說這是母尊場合,男子都是需要保護的,她的夫郎需要別人保護嗎?!
元無憂是狠下心了,今天她就守宴會廳門口,陪太姥迎賓,誰也別想比她來的更早!
一出鄭府,元無憂就把消息告知了、候在偏門的宇文懷璧。
他這次出來只帶個宇文孝伯。
鮮卑男子倔強地表示:“既已答應了厙有餘救人,即便你不帶朕入內,朕也要混進去。”
元無憂無語:“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除了不怕懷揣孽種,你還有什麼本事去救人?”
懷璧鳳目一眯:“你再小瞧鮮卑男人,寡人可要不給你留面子了。”
“你還想怎麼不給我留面子?走吧,你換件不起眼的衣裳,謊稱是我侍衛,我帶你出席。”
她留了個心眼,沒跟他張揚自己今晚可是元氏的代表、鄭府的門面,做她侍衛恐怕挺惹眼。
元無憂忽然想起來,“你可知道,這個壽宴對男人來說很危險?人家都是小夫妻互相照應。”
“知道。可高長恭被佳人有約,寡人卻和你一樣,抱着救人目的而來。”
她不由得眼尾微斜,重新審視起來眼前這位高她一頭的鮮卑天子。
宇文懷璧果然是會說話的,字字珠璣,既挑撥了高長恭的離去目的不純,又給了倆人這次結盟一個無法抗拒的正當理由。
元無憂望着他清澈深邃的鳳眸,從中實在找不出什麼污穢。“君子協定,衆目之下我會保護你的安穩,但你不準親近我,傳到高長恭耳朵裡不好聽。”
“寡人不喜親近人,你不要逾越分寸纔是。”
頓了頓,鮮卑男子鳳眸微眯,忽而冷聲道,
“寡人給你提個醒,鄭府早晚會有塌天大禍。”
“你還是信了厙有餘的胡言亂語?”
“是基於事實。寡人查到,鄭太姥與昔日僞造巫蠱之禍的龍燈法師沆瀣一氣,之所以封閉藥山不許外人靠近,是因藥山底下的暗道,通往魯山溶洞,那些被殘害的無辜性命,都被扔到了魯山亂葬崗裡。那天你我……從藥山逃出生天時,你想必早有懷疑,只是不願懷疑自家。”
宇文懷璧說話時,雖然因嗓音清冷有些銳利,但他極力語氣溫和,前後句連貫,唯恐讓她感受到半分殺意。
元無憂一句一句聽下來,對他說的話並未有超出預料的事,她只眉眼一擡,表情漠然。
“你到底想說什麼?輪得到你替天行道?”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自魯陽事情敗露以後,暗中勾結女侍中的鄭太姥,早晚會被榨乾僅存的利益,而後滅口。”
“……夠了。先過完今晚的壽宴再說,你再危言聳聽口無遮攔,我可不敢帶你入內。”
玉面男子微微搖頭,長睫覆下鳳眸,喟嘆了一聲:“寡人在這世上,只對你話多。只敢同你口無遮攔……不計後果。”
……
因爲鄭太姥深受西魏女帝的母尊秩序薰陶,膝下長女馮翊太妃雖然孝順,但總也不在身邊,又投身了皇家。自己年逾七十人老心不老,一直想讓男人給她生女兒,故而養了很多面首。
尤其是一雙兒女戍邊殉國,死於侯景之亂,自那以後,鄭太姥便與朝廷結怨,爲禍一方,使得朝廷畏懼於她的殘暴,都不敢交涉。
她年輕時就喜歡一茬一茬的找男寵。
而今年都七十二了,想必沒了生育能力,仍愛看男女當衆行亂,府裡的男寵三個月換一茬,折磨死的自不用提,多是打發走或是殺了。至於這些可憐男子,原本只抓華胥、嶺南等掌握男子生育傳承的母尊族人,後來不夠抓了,今年纔信奉龍燈法師的男子轉孕術,致使府中男子人人自危,盼着有孕。
可事也蹊蹺,感染時疫的男災民出現喜脈,被抓回來後傳染疫病不說,還只是假孕,府裡的卻一個有孕的都沒有。這又到三個月了。
鄭太姥已經瘋魔了,只要讓男的有孕就行,不管是誰的種,搭上有女侍中在朝中支持她。還非要給每個女賓發催欲藥,給男賓發催孕藥。
這些秘事,都是元太姥私下跟元無憂所說。
元太姥明知二妹妹半人半鬼,瘋魔了,但也無力阻止,只好跟元無憂提醒一下,小心便是。
元無憂卻聽得毛骨悚然。
她瞧着鄭二姥姥歡喜佛似的法相,頂多懷疑是喪夫喪女又絕後的變故使然,卻從未敢想,二姥姥竟如此的佛面蛇心?初到鄭府那天遇見的瘋男寵再未見到,只怕已魂歸天外。在她一牆之隔,同一座大院裡,居然有人在受難喪命。
她以爲的家庭溫暖,竟然是個亂葬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