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平靜,只是尾音泄露了幾分激憤,望着她因強忍怒意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高長恭忽然意識到理虧,也明白了她在意的點。
高長恭啞然,隨即眼神堅定,“我又沒要求你只能有我一個男人。我這是正室的氣度和底氣,更何況…他不是別人,是我親弟弟。”
“倘若他搶你正室的地位呢?還大度嗎?”
鬼面男子黑眸一瞪,凝重道,“不給。但我相信他不會的……”
元無憂這才眉眼微彎,“行,算你還有點原則。倘若你再爲了兄弟,不要媳婦,我也不想要你了。”
高長恭鳳眸微眯,“你總說我不護食,你不也對我若即若離嗎?你怎麼不跟別人說,你那正室的位置只留給我?”
“你若確定嫁給我,我自然敢說,可你又不願拋棄高家跟我回家,難道要我自取其辱嗎?”
頓了頓,她那雙黃褐色的琥珀鳳眸微眯,泛着凌厲的鋒芒。“從前高緯說你和高延宗是美人計,我沒反駁,但說實話這種計謀太淺薄了,他就是鼠目寸光,只能哄我一時,卻不能讓我真心留下。”
“怎樣纔不淺薄?像宇文國主那樣,自詡糟糠之夫,通房,冤家重修舊好,給你送權力爵位,送江山嗎?”
“你對宇文懷璧的剖析很一針見血,但同樣淺薄。他的美人計,使得這些手段,不過是想讓我立於風口浪尖,替他去爭權奪勢。”
元無憂鳳眸微闔,復又睜開,褐色眼眸愈發黑邃、決然。“高長恭,比之這樣那樣的誘惑,我更爲之一振的美人計,是你說願捨去一身權貴,隨我共謀大業。”
“我…”男子咬了咬牙,隨即掀開長睫,黑眸凝重,“我身上流着高家的血,大齊皇室皆是我骨肉至親,也許大齊不缺一個蘭陵王,但我們高家,需要一個驍勇善戰,誓死效忠的高長恭。”
聽他依舊是這番堅定忠勇的說辭,元無憂緊繃的情緒莫名的鬆弛下來,輕快一笑,
“我知道,我沒有想強求你什麼,畢竟我生父追隨我母皇時,他家在塞北六鎮,也算是興義兵,同仇敵愾君臣一心,可不像你我……如今各自爲戰,是各爲其主。”
“……那,權當我沒說吧。”
這話題說是死結,也是一目瞭然的無解。
高長恭索性逃避這個話題,忽然目露擔憂地,看向眼前的黑雲壓頂,石板大路。
那是他弟弟離去的方向。
“你能對阿衝好點嗎?其實他對你的感情很深,就是嘴硬,在感情上膽子又小,我們…去找他吧?”
紅衫姑娘仰頭望天,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烏壓壓的,陰雲密佈。
“呵…感情?”
她飽滿的脣瓣微翹,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這世間男子…恐怕,只有你待我是真心的,他的獻媚討好都標了價格,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傢伙。我每次吃他這套,事後都會付出不菲的代價。”
高長恭想就“標價”談談,但又想到“獻媚”和“事後”都不適合細說,只好悻悻作罷。
幸虧眼前的姑娘給了他個臺階,朝他伸出右手來:“跟我走,去找找他。”
鬼面男子目露驚喜,忙不迭把龍鱗護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軟嫩的掌心。又因怕套着的尖長護指刮破她的皮肉,而顫慄着不敢握實。
反被她主動大力的握緊,兩隻掌心相覆,隔着金屬護甲都能穿透過來她身上的溫熱……
高長恭忽然可笑的意識到,自己個年近而立的男人,竟不如她愛的坦蕩,熾熱。
此刻比他矮了近一頭的姑娘握着他的手,便轉過身去,邁開腿就走,高長恭被她牽着往前走去,一同踩在水洗乾淨的石板路,像在大步丈量倆人的今後餘生,即便頭頂陰雲密佈,四周暗潮洶涌,倆人相握的手,每一步踏踏實實的腳印,都給他無窮的底氣和安全感。
這等氣氛最易讓人心生衝動,可他不敢給她許下什麼豪言壯語的承諾,只敢輕聲、又咬字清晰地道:“你若肯留在我身邊…我願爲你而死!可你要走的很遠,我鞭長莫及,我…”
前頭的姑娘耳尖微不可查地動了下,隨即因鬢角的髮絲被風颳亂,而讓人覺得是錯覺。
高長恭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說了半句就扔那,他自己都難以爲繼,索性任由話音吹散在風裡,好像從未說過,也沒人聽到。
不出所料的,紅衫獨臂的姑娘拉着鬼面男子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館驛外頭騷亂起來!
她情急之下,甩開男子冷硬的護手,輕手利腳地,幾步就竄到了門口!
只見門口已烏泱烏泱地堵了一幫人,一邊穿紅袍甲冑一邊穿黑衣,兩方劍拔弩張,居然一方是穿甲冑的齊國精銳,一方是周國府兵。
元無憂趕到時,頭頂陰雲密佈,隱隱爆出雷鳴震震,而底下兩國兵馬簇擁着爲首的倆人,那纔打的激烈。
突然間一聲極響亮的炸雷、牽出一串閃電,劈開不分晝夜的天空,亮出來陣前纏鬥那倆人的兩張臉!
一邊的紅衫男子滿頭辮髮紮成馬尾,未披甲冑仍顯得身形矯健,寬肩細腰卻毫不單薄柔弱,自然是高延宗。
另一邊的少年身段單薄細挑,黑衫黑褲,滿頭青絲綁成個麻花辮垂在胸口,又不知拿什麼牢牢綁在前襟,只晃動卻不離身。
高延宗正跟李暝見揮舞着刀劍互砍,有時拉近了就拳腳相加的近身肉搏,對峙起來都奔着要對方命去的。
別看李暝見身形細挑,細柳葉似的胳膊腿跟刀子一樣,對高延宗真是下死手!他趁男子躲他的長劍,就一拳照男狐狸的臉打過去,登時白麪團似的臉蛋上就浮起豔紅,半邊臉頰高高腫起。
高延宗也不是吃素的,見這小子打人專打臉,踢人照襠踢,也顧不上他疑似是自己大舅哥了,便發揮身高腿長的優勢薅着他打!
高延宗那武將的體魄也盡情展露無遺,倆人打的你來我往,十分兇悍。
“——住手!都住手!”急匆匆跑來的紅衫姑娘扯着嗓子喊着,可算吸引了倆人的目光。
衆人齊刷刷循聲去看,只瞧見幾乎壓地黑雲被個紅衫姑娘抗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