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鬱無虞硬着頭皮嘆了口氣,
“最後提醒你一句,周國要搞齊國是箭在弦上的事,你這樣偏幫着蘭陵王,已經激起民憤了。近日邊境會很危險,你該速速離開。”
元無憂卻倔犟地,果斷回絕:“我不走。”
她堅定地拒絕完後,才眯眼接道:
“你想調虎離山?別岔開話題。我問你怎麼想的,能不能有點主見,願不願意跟我重修舊好。”
仍乖順地躺在稻穀裡的萬鬱無虞,此刻微微撇過臉去,默不作聲地扣緊甲冑在腰間的束帶,冷聲道:
“你恨了我好多年,我也怨了自己多年,我習慣了身不由己,隨時赴死。”
元無憂旁觀着他的舉止,“我不怨你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
“那爲何嚴厲拒絕我?我是認真的,我不介意在草地裡,我會對你負責,給你名正言順。”
少年喉嚨一梗,隨即眼神睥睨,“難道我們的交情,只有苟合這一條路嗎?”
“不做姘頭,很難讓我相信你的忠誠啊。我屈尊降貴來遷就你,你還瞧不起我?還是……”元無憂將目光下滑,眼含深意。
“真沒做過嗎?怕?”
“不是。這有什麼怕的……”萬鬱無虞順口反駁,“你就不想想,對我是男女之情的喜歡,還是征服欲?”
“我無需看透自己,我知道你喜歡我,就夠了。”
“呵,自大,你的話太篤定了,我哪有喜歡你?”
“你心裡有數。我對你主動只有這次,你確定拒絕嗎?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我尚且看不透自己,也沒有男女之情。”
“到底怎樣才能跟我好好談?”
少年忽然擡起深藍鳳眸來,“我要十九朵虞美人。”
“怎麼說?”
“你曾答應過…每年生辰給我摘虞美人。可你從未陪我度過生辰,因爲尊卑有別,我從來不配。”
元無憂想起從前,自己確實歡歡喜喜籌劃了好久給他過生辰,卻都被母皇阻攔制止了。
“好,我馬上去找,你什麼時候要?”
“下次生辰。”頓了頓,少年黑眸深邃地凝視着她,“我本想着,倘若你回了長安,我便繼續忍辱偷生,你若能屈於人下,定然不會拒絕圓了我這個夢。”
“就不能下次見面嗎?”
萬鬱無虞眉頭緊鎖,“我最近不想與你見面,你若不想跟我回去,不想被党項細封部的人刺殺,就趕緊離開!”
“我往哪走?回華胥嗎?現在是你把党項八部帶出來衝我尋仇,要沒有你我還不至於被人刺殺!”
見她鋒眉鳳目凌厲,毫不買賬,少年驟然掀開濃長卷翹的眼睫毛,撇嘴冷笑。
“你若是害怕被報復,就跟在我身邊。”
“你個白眼狼!我算是發現了,你跟高延宗都是一路貨色!”
唾罵幾句仍不解恨的元無憂,憤然摁住少年的雙臂舉過頭頂,俯身壓過來!
她本想去啃他刻薄的嘴脣,卻因他的掙扎而只是吻在他臉上。
趁她失利,萬鬱無虞順勢掙脫了她,還反手擒住她一隻細瘦的腕骨。她右手中指上,還戴着刻有他名字的白玉王戒。
少年那雙深藍鳳眸登時露出羞怯的震驚,黑亮的眸光中一閃而過的不解、哀傷。
“你爲何又這樣?報復我嗎?”
“少傅,我們和好吧。”
她並未抽回自己的手,而是衝他笑,像極了一隻狡黠的狐狸。
剛纔她還滿眼憤怒,突然又收斂脾氣,討好扮乖起來,萬鬱無虞雖然不信,但也暗自讚歎她能屈能伸。
其實這位前朝儲君不止文武兼備,更是深諳帝王心術,算無遺策。她表面上是因爲北齊高家的美人計,動了心。
可自己何嘗不是……中了她的美人計?
萬鬱無虞眼睫低垂,神色晦暗,冷漠。
“我從未恨你,但身世對立,沒有能提供給少主利用的東西。”
他望着她的眼睛,苦澀道,“少主想救風塵,還是想要我身體?我都不想,請少主自重,愛惜名節。”
元無憂目光真誠:
“我想放你自由。如你所說,遼闊的土地上生不出狹隘的愛。”
“我沒有想馳騁的天地,無需自由。”
頓了頓,萬鬱無虞眼神深邃地望着她。“倘若你不回長安匡扶漢室,我們只能與你爲敵,什麼舊臣故交,都只會分崩離析……”
“你們現在挺好的,說得好像沒我不行一樣。”
“沒有你的凝聚力,天下就是一盤散沙,風一吹就隨時倒戈。都說美人計才能讓人士氣振奮,我看周國主已經夠努力的挽回你了,可還是抵不過高家兄弟對你的吸引力。”
元無憂坦然點頭,
“我彷徨不安,誰給我切實的好處,我便跟誰混戰績。你若真擔心我,就做美人計,未嘗不管用。”
萬鬱無虞脣瓣微動,哼出一聲,“管不管用,全憑你一張嘴,但我不想與你是那種關係。”
“就算爲了你自己,真不願與我同盟?我念舊,與你本就是一路人。”
頓了頓,元無憂想起前些天他那些飽含舊日的話,艱澀道:“你說過在長安等我……”
少年鳳眸冷寒。“那是別人讓我代爲傳達的話。其實我巴不得你不回去,我也能了無牽掛。”
元無憂像被破了一盆冷水,原來她會錯了意,自取其辱了?“別人?宇文懷璧嗎?”
萬鬱無虞忽然眉眼陰鬱,“我不喜歡長安,也不喜歡你。”
這話把路堵死了,她咬着牙點頭,“有骨氣,我理解你。”
他抿了抿脣,嘆了口氣,“倘若較真,我更喜歡神憩陵,沒有憂患,沒有過去,只有…最後隨母叛國的罵名。”
“你本可以拒絕揹負罵名,淪爲平庸,苟活於任何地方。”
“可我無法苟活。我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家族,除了一條路走到黑,走到絕後,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路給我選。”
“我會放你自由,一定會的!”
“自由?我不需要,我被圈進太久了,我所執念的,也會讓我圈在其中,我無需自由。”
“你的執念是什麼?”
“你…方纔說的。”
可元無憂此刻腦子亂的很,沒空回想。
眼前的少年卻忽然雙臂一摟她後腰,一邊自己渾身用力地、從稻穀牀上起身,連帶將她旱地拔蔥地抱到比田埂還高的土路上。
元無憂措不及防就雙腳離地,被看着瘦弱的少年抱着坐上了土路……
直到他也長腿邁步,身形矯健、利索地從稻田裡跳了上來,她這才發現,倆人剛纔能跌下去太可笑了。
而自己誤以爲他前兩天受盡周國凌辱,弱不禁風,纔是真的荒謬。她似乎對他的實力一無所知,但對他的心機程度略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