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複選的時候,康熙並沒有到,只有執掌後宮的德妃和其他幾位妃子坐鎮,看來傳聞康熙年間輕選秀是真的。
輪到我上前的時候,雖然我看不敢細看德妃的長相,但是能感受到強大的氣場和貴氣,果然能hold的住場面。總覺得她聽到我名字後特意看了我一眼,看來康熙已經跟她說過我了。
懷着忐忑的心情聽着選秀結果,康熙會給我個什麼品級呢?答應,常在,貴人,還是庶妃?不管怎麼樣都是孤獨終老了吧。
唸到我名字的時候,我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乾清宮御前聽差!我竟然沒有成爲康熙的後宮嬪妃,而是成了他的宮女!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成爲宮女就意味着熬到二十五歲我就可以出宮了!我高興的幾乎跳起來,但是在這幫低眉順眼的秀女列裡,在後宮幾位妃子面前我還是抑制住了。
鄂綺春被封爲了鄂答應,我暗自竊喜的時候,發現她正高傲的往我這邊看,示威麼?呵,我回報我最燦爛的笑容。
可是康熙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呢?
轉眼入宮三個多月,如今我已經從殿外聽差升進了殿內,就是可以御前伺候康熙爺,在所有乾清宮的宮女中我是最先進殿的。三個月來每天和管教姑姑學習宮中禮儀,練習儀態儀表,瞭解皇上以及各位嬪妃阿哥格格們的喜好,最近更是跟康熙御前的紅人宮女莞爾學習了近身聽差的注意事項,不知道是不是康熙關照過,管教姑姑對我也算客氣,這裡的生活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麼可怕,只要自己謹小慎微,兢兢業業,就不會有麻煩找到頭上。
剛入宮的時候,我每天就是站在殿外,天氣冷的日子裡給皇上還有各位爺掀掀門簾,下雨的日子給他們收收雨傘和斗笠,就是一迎賓小姐。現在我進殿聽差也有些日子了,近身伺候康熙帝,怎麼說呢,我的心裡還是激動多於恐懼。
康熙帝比我想象的平易近人,我在門口當差的時候,甚至還能感覺到他在對我笑。總覺得康熙待我和其他宮女不同,唉,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在乾清宮宮外聽差的三個月,我見到了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我,十二阿哥胤裪,當然還有十四阿哥胤禎,唯獨不見後來的雍正帝四阿哥胤禛和他的左膀右臂十三阿哥胤祥,他倆奉旨去黃河一帶督辦河工了。
雲若公主也來找過我幾次,但我們之間到底主僕有別,始終不能像在宮外那樣無拘無束。
成爲近身伺候的宮女,宮裝的樣式也好看了一些,剪裁的更加得體的緞子配着玲瓏的金鈕釦,頭上的簪花也更豐富俏麗。
康熙下朝後在批本處批閱奏摺,我立侍一旁,向來皇帝身邊只留一名宮女侍候,此刻這裡只有我與康熙,不免有些不自然。其實我覺得宮女還好,做皇上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一天到晚不管在哪都被人目不轉睛的盯着,換我肯定不自在死了。此刻我就在目不轉睛的盯着康熙,看他有什麼需求。
康熙邊用紅筆批示着奏摺,邊用左手擡了一下茶碗,我馬上會意。乾清宮東北角有一間專門配茶的茶房,我連忙用茶盤取走喝過的茶碗,茶房裡有專門料理的宮女,待用蓋碗沖泡好一杯生普之後,我端起給康熙奉上。
康熙看到茶並不喝茶,而是低低的叫了我一聲:“妙璇啊。”
我一愣,險些失態,馬上調整好狀態,頷首道:“奴才在。”
“知道爲什麼把你指到朕的身邊來麼?”
不知道康熙爲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這也確實是我疑惑的。我直言道:“奴才不知。”
康熙扔下硃筆,端起茶碗,用嘴輕輕的吹了一會,咂了一口,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一個多麼遙遠的場景,半晌他睜開眼睛道:“因爲,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我,像康熙的一位故人?終於理解他初見我時驚異的表情。我竟然像他的故人,這對我來說是喜還是憂?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空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奴才像萬歲爺的一位故人?那真是奴才的榮幸呢。能成爲萬歲爺故人的人,恐怕奴才的樣貌品性樣樣都不及她的萬分之一二呢。”
康熙嘴邊劃過一絲笑,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笑裡夾雜着一絲,苦澀?
“我的這位故人樣貌品性的確是樣樣俱佳,但是你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寒磣,不要妄自菲薄。”康熙邊喝茶邊說。
我看康熙好像很有興致聊天的樣子,便又說;“不知道哪天奴才能有幸瞻仰瞻仰萬歲爺的這位故人,好看看奴才到底是不及她的萬分之一二還是壓根就相差着十萬八千里。”
康熙慢慢放下茶杯,緩緩的說:“恐怕是沒機會了,她,她已經不在了。”
我聽罷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無知,請萬歲爺開恩。”
康熙示意我起身,依舊緩緩的說:“起來吧,不怪你,你先下去吧。”
我託着茶盤離開,後背又是一片冷汗。
我走在乾清宮東邊的廊廡裡,暗自思忖着剛纔康熙的那番話,那會是個什麼樣的故人呢,已經不在了康熙還對她念念不忘,會是後宮的嬪妃麼?那爲什麼沒把我也冊封成妃……越想越理不出頭緒,卻又努力的想弄出個所以然來,正低頭走着,突然在轉角處撞到一個人懷裡,茶盤裡的茶杯甩到那人身上,裡面未喝完的殘茶濺了他一身。
我也被撞的摔到地上,右膝蓋着地一陣刺痛,瞥見一雙黑衝呢千層底官靴,便知此人來頭不小,連忙就勢跪在地上連連請罪。
結果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大膽奴才,走路像失了魂!”
是胤禎故作嚴厲的聲音,他平時最愛作弄我玩,現在看到我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在心裡偷笑!知道衝撞的是胤禎,我一下就放鬆了,也不聽他說“平身”,就自顧自站起來,剛想問他爲什麼嚇我,一擡頭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我鬆弛的表情霎時僵在臉上。
那人和胤禎差不多高,身着黑色緞面蟒袍,五官較胤禎深邃,眉頭微蹙,一雙眼睛從我身上一掃而過,深不見底,不辨喜怒。
此刻他正在抖落袍上沾着的茶葉,胤禎看我站在他們面前愣着不動,乾咳了幾聲道:“賤蹄子,衝撞了四哥還不跪下!”
四哥?這就是是出外辦差幾個月纔回京的四爺了?這就是未來的天下之主雍正帝了?我嚇得一激靈,立馬緩過神來,跪倒在地。
“奴才無心之過,還請四爺十四爺責罰。”
“算了算了,諒你當值日子尚短,饒過你這一回,快滾吧。”胤禎用好似不耐煩的口氣搶着說道。
我知道他在幫我,連忙磕頭謝道:“謝十四爺恩典,謝四爺恩典。”邊說邊跪到一邊給他們讓出一條路,餘光裡看到四爺提起袍角,完全忽略我,跨過地上的茶杯從容而去。我待他們走遠,才撿起茶杯起身離開,起身時才發現,不知是摔到了還是跪的時間有些長,我的膝蓋已經痠痛難忍。
四爺不愧被人稱爲“冷麪王”啊,剛纔無論是被我撞到,看到我突然起身,還是最後離開都沒有一絲表情,最怕這種不辨喜怒的人物了,讓我心裡慌慌的,我是不是惹到他了?在這座皇宮裡有太多人不能惹,其中最最不能惹的就是這位睚眥必報的四爺了!
一想到這,覺得自己的血一下子就涼了,我該怎麼補救?
回到茶房仔細檢查了剛摔過的茶杯,這個茶杯是我很喜歡的,雨過天青的顏色,古樸大方的工藝,還好沒有摔壞。
正在整理茶具,總管太監樑九功掀簾而入,“萬歲爺這會子正在弘德殿見太子爺,四爺,十四爺,快點把茶水點心都預備好嘍。”
宮女們聽罷,都忙活起來,不同的阿哥有不同的喜好,都要給他們預備不同的吃食。
我端着托盤低頭走到殿裡,給十四爺奉茶的時候,他的眼睛關切的看着我,我對他微搖搖頭示意他我很好。可是當我把茶奉給四爺的那一瞬間,發現四爺也微蹙着眉頭看着我,完了這是記住我了,回想起剛纔的冒失更是讓我大窘,連忙收起托盤徐徐退出了。
回到住處還是心有餘悸,現在我住的地方不再是寬敞明亮的正房,而是乾清宮狹窄的耳房。同住的有二十個宮女,都是花樣的年紀卻都是一臉的老成滿腹的心計。起初我和她們相處的倒也還行,可是最近她們看到我可以近身伺候康熙,心裡都犯嘀咕,對我也就沒有好話也沒有好臉色了。住在這裡的都是在乾清宮附近當差的宮女,有粗使打掃的,有烹茶奉茶的,還有準備祭品的,大家都想到殿內當值服侍康熙,我自然而然的成爲了大家的眼中釘,其實有什麼好爭的,無非都是伺候人的營生。
太陽已經落山,但還沒到掌燈的時候,宮裡管這段時間叫“有後蹬兒”,屋裡有些昏暗,踏進耳房心裡有說不出的壓迫感,可能和心情也有關係吧。屋裡只有一個叫翠兒的宮女看見我回來了對我笑了一下,這種笑在這裡彌足珍貴。
跟她頷首示意後,趕快尋個空位躺下,耳房的結構很簡單,靠窗的靠門的兩邊都是大通鋪,晚上一邊十個女孩並排躺着,冬天還好,一到夏天便燥熱難忍。不知道爲什麼,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此刻躺在這心裡有說不出的悲涼。
第二日不是我當值,但是宮女是不允許睡懶覺的,五更天就要起牀,先把自己收拾妥當,再收拾耳房,還要幫年長的姑姑打掃,縫補,還好現在每日睡的都早,要不然一日一日的我可盯不下來。
該做的活計都做完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終於得空在小花園裡剪幾枝丁香,現在正是丁香開的好時候。
“芙瑤!”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叫我,這宮裡能這麼叫我的只有他了。
我回過身對他做個噤聲的手勢,“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讓別人聽見怎麼辦?”
“我看過了,這裡沒人。”胤禎滿不在乎的口氣,他看見我花籃裡的丁香,撿出一枝邊嗅邊說:“怎麼剪這苦情的花?實在要剪,剪它的人也該是我吧。”
我一把抽回他手裡的花枝,“好歹也是個阿哥,瞎說些什麼,回頭讓人聽見。”
他幫我折了一枝開的最茂盛的扔進我的花籃裡,“什麼叫好歹也是個阿哥,好就得了唄,還歹什麼,聽着怪彆扭。”
我笑着看他給我折的花,花團錦簇十分茂盛,而我剪的都是些含苞待放的回去還能開些時日。
“昨天,我說你說重了,你,不會怪我吧。”胤禎手擺弄着花枝,話裡透着自責。
我笑道:“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你?昨天要不是你,四爺還不一定怎麼罰我呢。”
胤禎看我沒怪他如釋重負,也笑着說道:“其實四哥就是看着面冷。”
我心裡暗想,這個四哥到底有多少手段你以後便見分曉了。
“那你昨天摔到了麼?”胤禎又關切的問道。
“沒有,一點事都沒有。”其實我的右膝蓋現在還隱隱作痛。
“沒事就好。”他的聲音像自言自語一般細微。
“昨兒怎麼和四爺在一起,他不是在安徽督辦河工麼?”
“前個四哥就回來見過皇阿瑪了,昨兒一早在給額娘請安的時候碰上的。”胤禎說着又要給我折一枝茂盛的花。
我忙攔住他說道:“還是別瞎折了,這枝現在看着是美,可是不如花蕾多的開的久,十四爺可知道過猶不及?”
胤禎聽罷搖搖頭道:“唉,我總是不稱你的心。”
我抱着一籃子丁香回到住處,一進門就碰上一個叫桂枝的粗使宮女,看見我手裡的花陰陽怪氣的說道:“呦,這一大早的也不見人影,我心想着今兒也不當值啊,幹什麼去了呢,原來是去採花了,怪不得咱沒機會到御前去聽差呢,咱就會一門心思的幹活,不會動這些花哨心思!”
另外一個叫小榮的也附和着:“聽說我們妙璇進殿聽差還是萬歲爺欽點的呢,你說我們這小小的耳房會不會飛出個金鳳凰啊。”
桂枝又笑着說道:“可是怎麼過了這麼久了還是個宮女啊,怕是希望要落空啊,哈哈哈……”
對於這種話我都是一笑置之,說出這樣話的人都是因爲內心極度的嫉妒,何必和她們爭一時口舌之快。
自顧自走到我睡覺的地方,悠然的把丁香插在花瓶裡。桂枝和小榮看到我並不理她們連鼻子都要被氣歪了。翠兒爬到我耳邊小聲的說:“別理她們,花真的好香呢。”
我也小聲的問她:“你喜歡哪一枝?”
她用手小心的摩挲剛纔胤禎折的那一枝,我把它取出,對翠兒說:“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