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愛你, 媽媽喜歡你……”我一邊輕輕的搖晃着悠車, 一邊給小安晴唱搖籃曲, 看着她安詳的睡姿, 覺得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
“芙瑤, 看看誰來看你了?”未見來人,已經聽到十三磁性的嗓音。
擡頭一看,笑盈盈站在門口一個旗裝女子,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十多年未曾相見的翠兒。驚訝的起身, 翠兒卻小聲的埋怨十三說:“爺, 您小聲點, 別吵到孩子。”
十三意識到,馬上用手擋住了嘴。
我笑道:“不打緊的, 她睡的可沉呢。翠兒,快過來,讓姐姐好好看看。”
翠兒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我細細的端詳她, 雖然眼角添了幾絲皺紋, 但在她臉上仍然能看見當年那嬌羞的神韻。
我們不必問對方現在過的好不好, 因爲一切都可以從臉上看出來。
翠兒看向孩子, 愛戀的撫摸着她的小臉, 輕輕的說道:“她可真好看,像姐姐你。”
我聞言一笑, 打趣的說道:“好翠兒,你要是想誇我就直說嘛。”
十三聽我這麼說,爽朗一笑說道:“都當額娘了,說話還這麼不正經。”說着望向翠兒說道:“你們姐妹敘舊吧,我還要去見四哥。”翠兒含笑對他點頭。
目送十三出去,翠兒把手裡一個扁扁的布袋狀的東西遞給我,說道:“姐姐,這是我給孩子縫的小枕頭,裡面是小米,希望孩子能頭枕糧倉。”
我笑着接過,拿在手裡非常的舒服,託着安晴的小腦袋,把枕頭給她換上。她好像很享受這個新枕頭,閉着眼睛在上面挺了兩下。
翠兒高興的說:“這是在長個呢。”又期盼的望向我說道:“姐姐,我可以抱抱她麼?”
我欣然應允:“當然可以。”輕輕的把安晴從悠車裡抱出來,遞給翠兒,翠兒小心的抱着,非常有經驗的樣子,抱着抱着臉上憐愛的表情卻轉爲了痛心,喃喃的自言自語道:“自從弘曜夭了以後,我再沒抱過孩子了。”說完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說道:“哎呀,姐姐,我提這個幹什麼,是我不好了。”
我搖搖頭,說道:“沒關係的。以後你還會有孩子的。”
“但願吧。”翠兒說道。抱了一會,翠兒小心的把孩子放回悠車裡,又對我說道:“姐姐,其實有沒有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爺好好的,可是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身上全是病根,我真怕爺哪天……”
我聞此,想到十三現在那消瘦的身體,心裡一陣刺痛,把手放在翠兒手上,安慰的說道:“不管怎樣,珍惜眼前。”
翠兒點點頭。
晚上,胤禛處理完政務,來看我們母女,手裡還拿着一個撥浪鼓。安晴難得醒着,胤禛湊過來,來回擺動着手裡的撥浪鼓發出清脆的聲音,逗着安晴說:“快看,阿瑪給你帶了什麼?”
安晴把手伸到聲音傳來的方向,想要拿到那發出聲響的東西,胤禛偏不把撥浪鼓給她,她就在那胡亂的抓着。胤禛和女兒都自得其樂。
我在一旁打趣道:“你怎麼帶了這麼低級的玩意兒啊,應該帶點魯班鎖,九連環,蒙古棋什麼的。”
胤禛卻不接我的茬,而是縮緊眉毛上下打量我說道:“誒?是不是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
我聽到他自我感覺這麼良好,對他做了個鬼臉,轉過身子不去理他。
身後又傳來撥浪鼓的聲音,回頭看向他,他又在饒有興致的逗着安晴玩。看着這個景象,我忍不住的祈禱,讓時光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我愛的人還未曾老去,十三的身體還可以來去自如,八爺九爺還沒有性命之虞,朝堂上也沒有各種波瀾,這是最美好的時光。此時此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雖然沒聽過胤禛說“我愛你”,不免還是有些遺憾。
終於坐完了月子可以出門,把安晴交給彤霞照看,迫不及待的讓飛瓊陪着我出去擁抱美麗的夏天。
一路上飛瓊都在嘰嘰喳喳的給我指着美麗的景色,突然她興奮的說道:“您看,那有個黃毛大鼻子的洋人在作畫呢。”
我仔細一看是那次見過的郎世寧,來了興致,帶着飛瓊一起走過去。
“郎先生,您在畫什麼呢?”
郎世寧擡頭看到是我,起身,右手搭肩行禮道:“只是簡單的寫生。”
我連忙擺手,說道:“郎先生,不必如此,我只是個普通的宮人。”
誰道他一本正經的說:“尊貴與否不在乎身份,而在從內而發的氣質。”略顯生硬的口音說出這文縐縐的話,格外有趣。我心裡一想果真如此,二十年了,我自稱奴才卻從未把自己當成奴才,相反有一些貌似尊貴的人,卻終日奴顏媚態。
我聽罷,婉然笑道:“郎先生謬讚了。”
郎世寧卻聽不出我的笑意,還是一本正經的請求道:“微臣覺得閣下身上有一種獨特的美,上次畫完就念念不忘,如今再見,覺得您身上更有一種飽滿的美感,微臣想再爲閣下作畫一幅作爲珍藏,不知可否?”
我聞言笑道:“自然是求之不得。”
飛瓊卻道:“郎先生,您要是想給芙瑤姑娘作畫要到我們的聽荷軒裡去,這裡風大,芙瑤姑娘身子還弱不能久坐。”
我對飛瓊笑笑感謝她想的周到,郎世寧聞言收拾好畫具,隨我到聽荷軒爲我作畫。
坐在椅子上,手自然的搭在安晴的悠車上,心中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幸福感,表現在臉上就是淡淡的微笑,和眼神中那抹堅定。
郎世寧不斷伸出畫筆來,靠比例掌握着距離。見到這個景象,我不停的想到自己小時候學畫畫的樣子,一想到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我的眼神中又添了幾許難言的神情。
過了一會,郎世寧收好畫筆,把畫拿過來給我看,說道:“畫好了。”
我拿着手中的畫像,不覺看呆了,畫中的我淡然,大方,素雅,好像帶着經歷過什麼的滄桑,和恪守着什麼的篤定,彷彿在閃爍的眼神中還有幾絲神秘。我看着只覺得比真人要好看,不禁說道:“我真後悔答應你讓你自己珍藏。”
郎世寧憨厚一笑說道:“以後還有機會爲閣下作畫。”
我腦海裡突然冒出以前跟同學學說的一句意大利語謝謝,玩笑般開口說道:“格拉茲。”
郎世寧聽完一楞,疑心自己聽錯了,怔怔的看着我,我又說道:“格拉茲,謝謝。”
他疑惑的問道:“您怎麼會說這句?”
我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個秘密,請您不要告訴別人。”
郎世寧鄭重的對我點了點頭,像一個要幫我恪守秘密的友人。
晚上,喂完安晴,看着她甜美的睡姿,鬆了一口氣。換好睡覺穿的衣服,把頭髮披散開來,輕輕的用魚骨梳按摩着自己的頭皮。
我在鏡子裡突然看見胤禛,在鏡中對他微笑,他走到我身邊,輕輕的問道:“孩子睡了?”
我嘆一口氣說:“睡了,做母親可真不易。”
他在我身後抱住我,輕輕的說道:“安晴已經很乖了。”然後把吻埋在我的頭髮裡,又說道:“什麼時候搬回去呢?”
我回頭看他,說道:“帶着孩子住到養心殿,不好吧。”
胤禛看着我點點頭說:“是不好,所以我要着手冊封你,給你座寢宮。”
“什麼?”手一軟,手中的梳子掉在梳妝檯上。
“別這麼驚訝,沒有孩子都好說,現在有了安晴,以後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你讓我在寫玉牒的時候記成誰所出呢?”
怕面對的還是來了,歷史上根本沒我這個人,胤禛要是執意冊封讓我入皇家玉牒的話會是什麼結果?我想象不出來。
“安晴一定要入玉牒麼?”
“說什麼傻話,我們的孩子一定要入玉牒。”
“你可以把安晴記在皇后名下啊。你不是說皇后一無所出,很難麼。”
胤禛聞言,有些意外,皺眉看了我一下說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我連忙點點頭,胤禛卻說道:“不可,我們的孩子爲何要錄在別人名下,再說以後怎麼辦?還是應該冊封你。”
我只好推脫道:“再緩緩,再緩緩,我現在產後不久,不適合行禮,再說也沒有合適的宮殿。”
胤禛刮刮我的鼻子,無奈的說道:“你啊你。”說着把手裡一個長方形的小盒遞給我,說道:“這個是送給你的。”
我好奇的打開,裡面竟然是一副眼鏡,小心的把它拿出來,圓型的玳瑁鏡邊,中間用黃金連接,鏡腿也是金的,款式很像我上學時流行的復古眼鏡,不過我手中的這個比那些要精緻奢華的多。
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胤禛得意的說道:“就知道你會喜歡。”
我照着鏡子,試探性的把眼鏡帶上,卻被鏡中的自己嚇了一大跳。鏡中的我梳着現代流行的大中分,頭髮因爲長期盤起帶着大波浪,鼻樑上又架着圓框復古眼鏡,我好像看到了穿越之前的自己,活脫脫一個現代大學生的模樣。嚇得我一下子把眼鏡摘下,遠遠的扔到桌子上。
“怎麼了?”胤禛關切的問道。
“哦,戴眼鏡不習慣,有些暈。”我掩飾道。
胤禛聽罷笑道:“這還是特意給你配的沒有度數的呢。”
我回身掩飾的對他笑笑,心裡卻仍然不平靜。
滿月之後的安晴已經沉的壓手,我抱一會就回覺得手痠,可那是幸福的感覺。她總是在我手上一挺一挺的,好像在跟我鬧着玩。淘氣的她總是把小舌頭伸出來,就像在跟媽媽做鬼臉。她的瞳孔又大又黑像兩顆葡萄,她會在我懷裡靜靜的看着我,像前世就認識我一樣,這是我見過最清澈無瑕的目光。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胤禛在乾清宮擺下家宴,不知道幾時才能休息。安晴正甜甜的睡着,我推開窗子看着皎潔的銀盤,嘴角帶笑的想着我們那幾次月下相遇。
門輕輕推開,門口站着剛剛腦海裡一直在想的人。
“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他摸了摸我的臉說道:“團圓之夜,怎麼能不來?”
我聞言暖暖的對着他笑了一下,輕輕的伏在窗臺上,胤禛把手搭在我肩頭,柔聲問道:“想什麼呢?”
我輕輕一笑說道:“胡思亂想,不知怎麼的,最近總是想起以前的事。”
“哦?”胤禛來了興致,靠在窗臺上,問道:“有沒有想起我?”
我婉然一笑說道:“當然有,我在想你是怎麼蠻不講理的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怎麼想也想不到最開始的那一天。”
胤禛回身把窗子關上,帶着一抹笑說:“從你第一次見到我,就忘不了我了,你可不要否認。”
我撇撇嘴說道:“那也是被你嚇的。”
胤禛有些得意的把我抱起,說道:“這也不失爲一個法子。”
我被他嚇了一跳,忙說道:“放我下來。”
他不但不聽卻抱的更牢,他專注而深情的看着我的眼睛,緩緩的說道:“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你。”那個“想”字,此刻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變得意味深長……
一夜無夢,一覺醒來,枕邊的人已經去上朝了。看着窗外異常晴朗的天空覺得心情舒暢。
下牀伸伸懶腰,看到桌上橫着一張薛濤箋,有些好奇的拿起,上面着墨輕重不一的三個字
——“我愛你”,看似漫不經心的筆跡卻蘊含着遒勁的力量,落款是兩個字母“SY”。
手裡捏着這張紙箋,一瞬間,淚漫臉頰。
不知爲什麼,一向貪睡的安晴今天變得哭鬧不止,抱也不是躺也不是喂她吃奶也不是。找太醫來看,也查不出原因,只說是無恙。忙活半天終於把哭累的安晴哄睡着,看着她在睡眠中仍然鎖着的小眉頭,我的心裡慌慌的,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來到養心殿東暖閣,胤禛看到我來露出笑顏,招手讓我坐在他身邊,放下手裡的奏摺,說道:“自打有了安晴,你也不常來找我了。”
我靠在他身邊說道:“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胤禛笑着說道:“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看了看我又說道:“你怎麼很累的樣子。”
我搖搖頭說道:“不知怎麼了,安晴今天哭鬧不止,好不容易纔把她哄睡。”
“是不是生病了,召太醫了麼?”胤禛焦急的問道。
“召了好幾個太醫,都說孩子安好無恙。”
胤禛聽罷略微放心,說道:“也許只是想阿瑪了呢。”
我聞言淡淡一笑,突然瞥到桌上攤開奏摺裡有“陵寢”的字樣,指着這本奏摺對胤禛說道:“我能看看麼?”
胤禛有些意外,還是把奏摺遞給我,說道:“沒什麼,就是負責選陵址的官員的奏報,說遵化的九鳳朝陽山是個風水寶地,奏請把陵寢安在那。”
我聞言緊張起來,問道:“你準了?”
胤禛攬着我,不以爲然的說道:“芙瑤,你別這麼緊張,人都會走的。我當然準了,自打世祖爺開始,那便是我們皇家的陵寢。”
我腦海裡不住的想着《東陵大盜》的情節,清東陵被孫殿英毀壞殆盡,裡面埋葬的人都被他刨墳掘屍,我怎麼能讓胤禛葬在那裡?努力回想着,好像胤禛並不是葬在東陵而是西陵,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顧不得那麼多,看着他請求的說道:“別選在那裡。”
胤禛愈加疑惑,有些茫然的問我:“你是怕以後不能和我葬在一起麼?我會處理好一切,會讓你一起和我入葬陵寢的。”
我搖頭着急的道:“不是這樣的。”不知道怎麼勸他,只好說道:“先帝爺想把我許給十四爺,他一定不願意看見我們在一起。”
胤禛聞言有些失落,說道:“皇阿瑪是不願意你跟我,他都故意讓你看那個摺子。”
我彷彿看到了點希望,說道:“所以啊,你不能把陵寢選在遵化,應該另闢寶地。”
胤禛聽着,眉頭微皺陷入思考,我連忙抓住他的手說:“求你了,就當我最後一次求你。”
他聽到這句話,猛地一怔,緊攥着我的手說:“怎麼是最後一次求我?我讓你一輩子都求我。”頓了頓又說道:“選陵寢的事我會考慮的,不急。我要先把你的封號定下來,皇貴妃怎麼樣?”
這回輪到我發愣,我嘆一口氣說道:“胤禛,我是漢人”
胤禛聽完,語氣輕鬆的說道:“那有什麼,我可以把你擡入旗籍。”
我想了想接着說道:“我是罪臣之女。”
胤禛把我摟的更緊,說道:“沒有關係,我可以爲陳年的舊案平反,給安氏尊貴的身份。”
我搖了搖頭,又說道:“宮中有我是先帝內寵的傳言。”
胤禛聞言,把我的身子擺過來,讓面向他,認真的說道:“芙瑤,你說的這些,換做先帝或許他會顧忌。但是對於我,什麼都不是問題,只要我想冊封你,就一定能辦到。”
他眼中的深情,好像湖底燃起的灼熱火焰,不容我抗拒,在心底我已經慢慢的妥協。
此刻,門外的蘇培盛突然稟報說巴雅拉夫人病重,已在彌留之際。我聞言一下子站起來,對胤禛說道:“我要去見額娘一面。”
胤禛看着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