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遠景,至親近交……
遠處占星閣露天高臺上,懷寧與空啓安靜的站在那裡,黃昏暮景顯得此時的杭潯塢充滿安逸,弟子們在忙着收拾坍塌的房屋,祁薰等人告別濮陽月儀他們,緩步向山下走去。
風塵模糊了視野,掩藏了凝望那離去行人的每一個單薄身影,溪饒山一別,總怕是後會無期的光景。
“老哥,今後你作何打算,還是暗中跟着那幾個孩子嗎?”懷寧幽幽問道。
空啓捋着鬍鬚遠望着那幾個複雜關係的人,輕嘆一聲,“總是放心不下那幾人吧,趁我還能走動,能幫一些便是一些,這也是我的業。”
“……算了,我也知道攔不住你,不過日後若覺得累了,還回我這裡來吧,至少這裡是歡迎你的。”
“呵呵,你這老傢伙,別是讓我回來收屍就好。”空啓打趣道,卻也明白懷寧的意思,他們已是遲暮之年,有些事情已經無力去爭取什麼,那些年輕人的命運該由他們自己掌握。
瞧見空啓少有的愁容,懷寧拍了拍他,“老哥,你還是承認自己老了吧,竟想那些費心思的事情,你放心,不親自把你的墓碑交到你手上,我是不會死的,否則……”
否則,在九泉之下遇見從嵐的時候,一定會被責怪吧。
話到一半懷寧停了下來,望着那遠去的祁薰與漠塵還有霜澤的背影苦笑,他想空啓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的,彼此就這樣心照不宣吧。他們都老了,不必斤斤計較那些事情。
從那幫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還真是一件可笑的事。
對笑一聲,二人轉身離開高臺。
再說祁薰一行人從杭潯塢離開之後到達山下的農家,已經是入夜時分,爲了防止耿月他們還在附近停留,取回馬車之後並沒有多做休息便向着下一個城鎮趕路,一路上,羿冰都處於興致盎然的狀態。
“薰兒姐姐,你說下一個地方我們會遇見什麼樣的人?在岷渭城遇見了濮陽月儀的關係所以去了杭潯塢,感覺跟她很投緣的樣子,離開還有點捨不得呢。等下次我們再回去看他們吧,順便讓你和那小鬼分個勝負出來。”
祁薰點點頭,受羿冰情緒的感染,原本還有些失落的心情放鬆下來,“或許是感覺月儀有些地方像婕羽那樣不拘小節吧,公主你也是落落大方的性格,所以自然就會覺得親近。”
“你……還在想着葉姐姐事是嗎?”
“呵呵,沒有,已經不會很想了。”
發覺自己起了個不好的話題,羿冰適時的岔開話,“對了,下一個要到的地方是郵鄰州吧,當年我皇兄繼位之後南巡的時候,還在這裡設過行宮呢,我們可以去那裡呀,郵鄰州的風景可是不亞於岷渭城的山水的,聽說還有什麼詩詞歌賦的比賽,參賽的都是名門望族。”
“這個相瑗也知道的,赤潞第一歌姬就在郵鄰州,聽說皇上南巡的時候還曾請過那名歌姬到行宮裡連唱三晚。羨煞了許多人呢。”正駕着馬車的相瑗聽到車裡二人的談話忍不住插過話來。
“哈哈,沒錯沒錯,爲那事我們兄妹幾個還曾笑話他好長一陣呢,我皇兄當時爲了一睹芳容,連妃子都沒帶着,害的我那段時間被皇嫂們纏着聽她們抱怨。”
羿冰一副苦瓜臉的樣子逗樂祁薰,順着打開的車窗望向外面,留意到跟在一旁的漠塵安靜在聽着這一切。
皇族曾經的過往,沒有他參與的經歷。
漠塵,此時你心情是怎樣的?
她看不到他眼裡的悲傷,看不出他是否強裝鎮定,只是自己想安撫的心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正這麼想着,漠塵卻開口道,“我們不能長住在那裡。”
“欸?爲何不能?有我在不用怕的,放心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身份,我就說是我的隨從,我的貼身護衛就好了,保證行宮的管理者不會懷疑的。”
“這不挺好,我也正想瞧瞧那皇帝的行宮是個什麼樣,曾經路過時還後悔沒進去轉轉呢。”連颺策馬走近馬車,加入到對話當中。
事實上他還更想去瞧一眼那傳說中的赤潞第一歌姬究竟是什麼樣子,竟讓那皇帝都如此上心,撇下妃子不顧。
呵呵,莫不是因爲那女人的原因才遲遲沒有立後的?
“喂,你別動歪腦筋啊,行宮裡可沒有什麼宮女可以讓你調戲的。”瞄到連颺若有所思的表情,羿冰忍不住打斷他的思緒。
“哦?你就看出我是想調戲宮女了?說實在的那水準還不夠資格呢,連花婺宮的女子都比不上,要調戲也該調戲更高等級的,例如你剛剛說的那個……”
“連颺,別多事,我們只在郵鄰州住一晚便走。”嚴肅的提醒連颺此時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漠塵轉頭對霜澤開口。
“到郵鄰州我有點事情要辦,之後的事就交給你打點了。”
想到在離開農舍時漠塵接到的信鴿,霜澤瞭然的點點頭,“放心吧。”
“你要離開?”聽到漠塵的話,祁薰探出頭問道。
回視祁薰的目光,漠塵輕輕點頭,“那裡有獅月宮的據點,我回去一趟,大概晚上會和你們碰面。”
“……知道了,那你小心一點。”雖然有些失落,但祁薰還是關切的說道。
“恩,你也是。”
連颺吹起一聲口哨響應着二人看似濃情蜜意的對話,戲謔着湊近,“不如我帶着她一起去瞧瞧那歌姬長什麼樣如何?免得她等你等的肝腸寸斷的,我們也沒辦法。”
“……連颺,我覺得這裡你似乎有些多餘了,還是迴風邯宮吧,從右邊那條路走兩天就到了,你的馬又是最快,估計明天就可以。”冷冷的背對連颺,漠塵淡漠的聲音下着逐客令。
見玩笑似乎開大了,連颺含笑辯解,“哈哈,別這樣無情啊,我只不過隨口說說,回去豈不是會錯過很多好戲,我可是沒玩夠呢,啊,對了,景銅,你主子究竟上哪去了?一點消息也沒留,還真不像她作風。”
既然同漠塵溝通不了,連颺自然的轉移話題將衆人的注意力成功從自己身上調開。
而他的話的確成功讓大家都關注起另一邊一直沉默的女子,只見景銅平靜回答,“宮主未說,做手下的也不便多問,只說該出現時她自然會出現。”
“呵,說起來她不是會情人去了吧?白楚山那晚遇見的男子,你不認識嗎?”
想到自家宮主這種事情從未對他們講過,景銅也覺得有些情緒低落,不過原本就是主僕關係,想如平常人家的女子那樣可以談心交流什麼的,對他們來說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側頭望進馬車裡的祁薰與羿冰,景銅心裡暗歎一下,她們有時也會有這樣讓自己羨慕的地方。
視線撞進連颺玩味的笑意裡,轉念恢復了冷靜,才道,“還望連宮主不要詆譭我家宮主,那男子不過是接觸過幾次的普通人罷了,同是負責消息查探的,連宮主應該明白這種事情。”
“哼哼,普通人啊,恩恩,這的確不失爲一個合理的解釋。”景銅的話還是有所保留的,不單單是連颺,漠塵與霜澤也聽出其中矛盾,不過那畢竟是祿姣自己的事情,在不影響到彼此的關係上,他們是很少過問的。
不過這話卻讓祁薰有些在意,對於那晚的男子,她其實並無多少印象,當時的思緒過於混亂,她記得祿姣要殺死她,而漠塵保護着她,再然後的事情,只有模糊的片段,似乎的確有那麼一個男子出現幫了他們。
“那個人……”是誰?
隱約的印象裡帶着熟悉的感覺,祁薰想不起來哪裡認識這樣武功高強又同祿姣相識的人,索性也便不去再想,夜路比較昏暗,除了馬車上掛着的燈籠,他們只能依靠還算明亮的月光照射來行進。
羿冰在一陣交談過後早已疲累的睡去,車外的幾個人也都靜聽着周圍,警惕的不再言語,一時間,馬匹走動的聲音分外清晰起來,祁薰隨着這個節奏,恍然回憶起一首兒歌。
我心愛的小馬車呀,你就是太頑皮,你若是變得乖乖的呀,今兒我就喜歡你,的噠的的噠的……的噠的噠的……不達目的不休息呀,不休息。
我心愛的小馬車呀,道路總有崎嶇,崎嶇的山路走過去呀,人生那就更美麗,的噠的的噠的……的噠的噠的……不達目的不休息呀,不休息。
我心愛的小馬車,馳騁在夕陽裡,夕陽和我們在一起,這一輩子難忘記。的噠的的噠的……的噠的噠的……不達目的不休息呀,不休息。
嘴裡哼唱着這首回憶裡的童謠,祁薰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那早已忘記是誰唱給她聽的聲音,竟然還能記得如此清晰,如今存留在記憶裡竟是這般沁人心脾。
“薰兒姐姐,你還沒睡嗎?”
“抱歉吵到你了?”
羿冰揉揉眼睛直起身子搖搖頭,“沒有,只是在馬車上總是睡的不踏實,姐姐剛剛哼的歌好熟悉。”
“是嗎?我也忘記是從哪裡聽來的了,剛剛正好想到就憑記憶哼起來。”
羿冰點點頭,“我皇兄在我小的時候母后沒在身邊陪我,他就總會唱這歌給我聽。”
“是嗎?沒想到皇上還是這樣懂得哄小孩的一個人。”
“不是皇帝哥哥,是我三哥,他以前陪我玩的時候唱的便是這首。”
聽到這裡,祁薰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識的轉頭看着窗外那安靜留意四周的漠塵,眼瞼垂下來,苦澀的扯了下嘴角,掩飾住心事回過頭,“原來,三皇子還有如此讓人懷念的過去。”
如此讓人懷念,卻幾乎被人遺忘的過去……
不知怎地,羿冰聽到祁薰這麼說的時候原本自豪想要炫耀的心情瞬間安靜下來,好像眼前再次浮現三皇兄蹲在地上仰頭唱着這首歌謠給石凳上晃盪雙腿的自己聽的樣子。
那笑容如此清晰,那開心滿溢的感情彷彿昨日光景,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及。忍不住輕聲問道,“薰兒姐姐,你說,我三哥還會活着嗎……”
“什麼?”
“啊,沒事沒事,我什麼都沒說,呵呵,沒事。”
祁薰看不清低下頭的羿冰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是剛剛她懷疑着反問的那話卻引起她的注意。
羿冰,你察覺了嗎?你的三哥並不是被強盜害死,你的皇帝哥哥對你隱瞞的事情,你察覺了嗎?
“薰兒姐姐,你再唱剛纔那童謠給我聽吧,突然覺得坐在馬車裡聽還挺是那麼回事的。”
“……恩,好。”
輕快的旋律迴盪在馬車裡,引起車外人的注意,漠塵轉過頭看過去,看着那背對他的女子不斷的爲另一個女子唱着那熟悉的旋律,思緒一時涌上心間,若沒有如此顛簸的經歷,或許,這兩人便會在那繁花似錦的院落裡嬉戲談笑,而他則安靜的站在一邊望着她們吧。
只不過終究只是假設,不會再有大把的時光留給他們享受那份安詳,縱使彼此走近了彼此。
收回視線,瞧見霜澤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嘴脣動了動像是在說別想太多。
釋然的點點頭,漠塵收起了那複雜的心思,他現在要做的,只是保證那兩人不受傷害,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