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送他們姊妹走的時候,這樣告訴兩個人:“我們家再合計一下,別的條件好說,就是讓四兒寫字賺錢的事讓他們也再商量商量,四兒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本事誰也沒弄明白了,說靠着這個掙錢,咱們心裡也不踏實是不是?你們再回去和她家好好說說,行不?過些天咱再聯繫。”
姊妹兩個走出去老遠了,乾妹妹回過頭看看了,覺得奶奶聽不見了纔對六奶奶說:“一家人死腦筋。”六奶奶沒答話。
晚上,一家人把白天的事情細細分析了一下,父親先開口了:“彩禮多一點、蓋房子、分家我沒啥意見,離得不遠還是一家人,摩托車我不同意,一個女的還是一隻眼睛,要回她家一趟就得兩個小時,還要帶着四兒跑,這一路上誰能放心?天天提心吊膽的,那成啥了?再說讓四兒寫字掙錢就更不對了,咱家人想都沒想過,她家咋能替咱做主了?還每個人都收錢,咋的把四兒當搖錢樹了?我先表態啊,爹、娘,這件事到時候萬萬不能答應,那咱家以後還在村裡咋擡頭做人了。”
爺爺說:“摩托車還算勉強吧,到時候咱可以不讓四兒跟着來回跑,就是最後一個我也是不同意。先看看人家咋回話的吧,實在說不通,這事就算了。那就再給四兒碰碰吧。”
蓋房子的事情沒有停下來,材料一邊拉着,這邊舊房子就開始拆了,父母和妹妹就去罐頭廠一間屋子湊合去了,我們四個人擠進了張太爺爺的房子裡了。張太爺爺看見也準備給他翻蓋房子,就拿出兩張存摺和一個小布包,遞給爺爺說:“我的錢都在這兒了,不多,算是我也出一份力吧。”
爺爺把存摺和布包塞進張太爺爺口袋,說:“叔,你把這些放好,別讓老鼠啃了。錢不用你費心,都一家人了還客氣啥,這個錢你就養老用,不許再拿出來。”
一直到新房子都蓋起來大半了,六奶奶纔過來回話奶奶:“女方家很固執,沒勸說下來,你們家也不鬆口。”奶奶聽了,也算預料之中的事,笑着說:“他六嬸,天下不止她一個閨女吧,你這麼神通廣大的,一定能給四兒再找一個好的。”
六奶奶笑的嘴都歪了:“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走遍咱半個省也想法給小四說成一個。”
小叔的‘初戀’就這樣草草收場了。
第二年,那個一隻眼睛的還真嫁給了我們附近一個健康的大齡青年,慢慢就有消息傳進了奶奶耳朵:當年那個女的在家根本沒有自主權,什麼事情都是她母親一手遮天,當初看上小叔的根本不是那女的,是她親孃。因爲小叔在附近的名氣很大,她覺得小叔一定能靠寫字掙不少錢,所以才慫恿女兒同意這門親事,將來也能沾光、自己也能撈一部分,分家的目的就是怕父親從中也得利。包括摩托車也是她想給兒子要的,哪裡是什麼方便女兒回家騎的,當時她女兒連摸都沒有摸過摩托車。
奶奶聽了出了一身冷汗,也突然想起來母親曾經說過的小叔的柺杖重重拄地的事情,心想:難道真的是四兒要表達自己的什麼意見嗎?
二姑收到三姑的信知道了家裡蓋房子的事情,隨後寄來點錢。三姑是親自送錢回來的,嘴裡還嚷着給她留一大間,奶奶就笑着罵她:“你混了啊三丫,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給你留一間不就成了你還得回來嗎?傻丫頭!”
誰能料到,奶奶這次的話也會一語中的在三姑身上應驗那?
新房子終於蓋好了,村裡分給父親的房基地還是原樣沒動。房子都是在原來的基礎上蓋的,只是換成了紅磚牆,水泥預製板房頂,水泥抹的地面,窗戶開的更大了一點,屋裡明顯寬敞明亮了許多,張太爺爺家也一樣。院子的地面從新鋪了一層土並且夯實了,堅硬了不少。
新房子舊傢俱,奶奶不捨得扔掉以前的傢俱,屋裡還是壘的火炕。小叔屋裡也還是火炕。
給小叔買的雙人牀,小叔就在上面躺了幾分鐘就再也不願意上去睡了,沒辦法又退了牀換成火炕。
父親答應母親換傢俱的,這次也算如願以償。我還是自由人,想在那裡睡就在那裡睡,新房子剛剛落成的時候我懷着好奇心挨個屋睡了一個遍,後來才又固定在小叔房間。
妹妹文靜極了,乖巧的人見人愛,她在小叔懷裡除了睡覺,就是一動不動的躺着,從來不像我一樣在小叔臉上、身上到處摸、捏,就是撲閃着大眼睛看,經常自己看着看着就樂出聲來。
奶奶說我們姊妹兩個的性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愛動的天翻地覆淘氣的沒邊;不愛動的斯斯文文聽話懂事,差別咋就這麼大了?
這天吃早飯的時候,父親對母親說:“村長通知今天市裡來領導視察咱村,還要去咱們廠裡看看,你把我那套新工作服給我拿出來吧,強子去廣州了還沒回來,我也只能硬着頭皮去接待領導了,以前沒做過這些事怕做不好哩。”
母親一邊給妹妹餵飯,一邊說:“昨天看見通知了,你的衣服我剛纔拿出來了就放在牀上了,你就像接待客戶一樣接待領導唄,熱情點微笑點,領導問什麼就回答什麼不就可以了,你這一點還真的要向強子學學。”
快到午飯時間了,奶奶在竈間開始忙着準備了,爺爺在院子裡收拾一些蓋房子時候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村長帶着一幫人進了院子。
村長一邊做着手勢請後面的人進來,一邊喊着爺爺的名字。爺爺聽見了,擡頭看見這麼多人,急忙丟下手裡東西迎了上去。
沒等爺爺說話,領頭的一個高個子、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先打起了招呼:“老鄉,在家那?”說着伸出手來握爺爺的手。
村長等來人問完,馬上介紹着說:“這位是咱們新上任的陳市長,今天來咱村視察,順便也來看看鄉親們。”
爺爺有點窘迫的伸出手握了一下市長的手,嘴裡說:“歡迎領導,歡迎領導。”就急忙抽回了手。
陳市長穿着整潔、溫文爾雅、目光如炬,他看出來了爺爺的意思,笑着說:“老鄉,不礙事,我的手也是幹過農活的手,不怕髒。”
說完就握住了爺爺長滿老繭的粗大雙手。
我就在小叔身邊逗妹妹玩,我在他們還在門口沒進院子的時候就發現了小叔奇怪的動作和表情。
小叔在他們人還在外面的時候,就把頭轉到院子門口,臉上突然出現了我從來沒見過的驚奇表情,變化的很明顯,眼睛似乎睜大了許多,緊閉的嘴脣微微張開了,就好像看見什麼令人驚奇的景象。身子還坐的挺直了。等一行人進了院子,‘目光’就一直追隨着那個被稱作陳市長的人,一刻沒有離開。
這一系列變化,被我看的清清楚楚,我也跟着小叔的‘目光’在陳市長身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又看着小叔奇怪的神態。
陳市長在握完爺爺的手後,目光快速轉到小叔這邊,不像是正常的掃視一圈後才落到小叔身上的,應該是直接看過來的,就好像知道有人在那裡凝視着他一樣。
我可以確認,除了我所有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發現那驚天的一對視!是的,就是電光火石的驚天一瞥!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我好像看見兩道目光碰撞發出了熾熱的閃光。
小叔和陳市長兩個人都是極其短暫一驚,短的在旁人看來就是隨意的看了一眼,隨後就一切如常。小叔對視完了就慢慢的一點點恢復如初。
陳市長的微笑絲毫沒有因爲吃驚而停頓,對視一眼後很快轉頭,臉上笑的更加平易近人了。
爺爺客客氣氣的把一行人讓進屋裡了。
從他們進院子到進屋的時間,不到兩分鐘,但是這百十秒在小叔臉上、身上發生的奇特變化和陳市長的面容讓我深深印入腦海。而且以後許多年再也沒有看見過小叔這樣的驚訝和舉動,這也是小叔第一次主動有目標的去‘看’人!
我的目光一會看着小叔的表情,一會看陳市長的動作,覺得自己的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等人們都進了屋,我還在看着屋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他們沒有呆多久,十幾分鍾就出來了,陳市長一面說着告辭的話,一邊向外走,走到院子門口還特意微笑着向小叔揮了揮手。小叔什麼動作也沒有迴應,恢復了往日的波瀾不驚。
領導走了,村長回來了。村長說:領導本來就是來看看咱村的建設和企業的,沒安排訪問農戶,是領導臨時起意要看看老鄉的,我想你家剛剛蓋了新房,面子上好看,就領着來了,還好還好,沒出啥岔子,領導是高高興興的走的,沒提啥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