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江戶招魂社旁,數百米的櫻花長道上。
比壑山忍頭和弟子二力走在其中。
“可惜了,來的不是時候,若是三四月份來,粉色的櫻花開了,這裡一定很美麗!”比壑山的忍頭說道。
“可是小野老師,我們若去了支那那邊,只怕就難看到這櫻花了!”二力突然說道。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忍頭說。
“老師,雖然先前我沒反駁您的話,但我絕對不認同您作爲首領,把大夥們捲入這場國與國的紛爭中去,我們不是要擺脫武器的身份嗎?可這樣做,與再次成爲武器有什麼區別?即便立了軍功,獲得了那些混蛋的認可又能怎樣,我們不還是工具,不還是武器?”二力說道。
忍頭沉吟片刻,道:“那你有什麼想法?”
二力說道:“我雖生在東瀛,長在東瀛,但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我對這裡沒有半點歸屬感,在我看來,我們的樣子都是所生所長的大地決定的。”
“我們生於東瀛這個狹小的多難之地,就註定我們只能看到那瞬間綻放的美麗,並醉心手如何保持着那份燦爛死去。”
“如果想換一種生存方式,就一定要移居到追求長久安穩的大陸上去。”
“支那那邊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幾百年前,將軍頻頻犯境,不就是看中了那片土地嗎?”
“而現在,那邊的局勢又是如此混亂,正是我們移居的好機會,我們何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先假意奉命前往。”
“等到了那邊之後,不去遵守他們的命令,直接遠走高飛,找一個安寧的地方,從此隱姓埋名,忘記過往,以一個神州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生活在溫暖的藍天之下。”
“如此一來,大夥都可以爲自己而活,不用再一代代的成爲那些大人物手裡隨時可棄的工具了!”
二力一臉興奮的說道。
忍頭眼眸低垂,靜靜聽着二力暢想着屬於比壑山的光明未來,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剛收二力爲徒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小小的,只到自己胸口,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那個豆丁大的小傢伙,已經長大了,現在的自己,即便努力挺直,也只到他的胸口,此時此景,恰似初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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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他們本該情同父子,是最熟悉的人,但忍頭卻感到一陣陌生。
不遵命令,違逆上位者,擅改門庭,放棄忍者的身份,放棄東瀛的身份……只爲堂堂正正,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藍天之下。
自由……自由……自由……
忍頭心裡不斷重複着這兩個字,這是身爲工具的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一直以爲它遙不可及,但當自由真真切切的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遲疑了,躊躇了。
沒有欣喜,只有惶恐,無盡的惶恐。
如果自由如此觸手可及的話,那他們比壑山一代代人所追求的自由……又是什麼了?
他不敢暢想二力所描繪的未來,他只想要逃避,沒有經過大人物寬恕的自由,算什麼自由?又怎麼可能自由?
雖這麼般想,但同時,理智也在告訴他,二力說的是可行的,以他們比壑山忍衆的能力,若只是想埋葬過去,重新開始,那實在再簡單不過。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比壑山忍衆後來確實隱形埋名,紮根神州大地之上,躲過了無數次的清查,有些甚至都進入了公司高層。
只不過他們並不是爲了自由,或者說,他們所謂的自由,其實是那種被人命令的自由。
二力只是其中的一個怪胎,所以忍頭理解不了他的想法,甚至是比壑山的其他人也理解不來他的想法。
“真美啊,真是一個美好的未來,你的想法,我不反對,但我也無法支持,我已經這把年紀了,無意去改變了,不過我可以讓伱做我之後的下一任首領,你的想法,就由你帶領着大家去實現吧,至於我……”
忍頭哈哈大笑道:“抱歉,就讓大家陪我任性一次吧,相信大家也會很樂意的!”
二力看着大笑的忍頭,嘆了口氣,內心也不平靜,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對話,一個神色兇狠,一個一臉溫柔。
神色兇狠的二力道:“看吧,莊兵衛,比壑山這種傢伙都是白癡,路就在腳下,他們都不走,他們從一出生就是工具,別說一輩子,就是生生世世都改變不了。”
“我早說過的,想要獲得新生,就必須拋棄那羣白癡,帶着那羣膿包瘡一樣的東西,怎麼可能有光明的未來?”
“走吧,離開吧,別到時候被這羣蠢貨給連累了,你死了不要緊,但你是本體,我是心魔,我會被你的軟弱給連累了的!”
那個一臉溫柔的二力說道:“忠兵衛,你說的我都懂,那確實是一羣世人眼中惡鬼般的存在……但他們也是我的親人,我不能放棄他們!”
“八嘎……”
一臉兇惡的二力破口大罵。
二力作爲忍頭的弟子,他的真名叫莊兵衛,或許是他的本性與殘酷的忍者之道矛盾,違心之事做的太多,漸漸的,他誕生出了一個名爲忠兵衛的心魔。
這與“國師”有點相似,不過“國師”是完全聽命於張之維,而莊兵衛和忠兵衛則是一種相對平等的關係。
但很顯然,這個名爲忠兵衛的心魔,更能明白自己該做什麼的。
…………
…………
與此同時,深夜,魔都港,怡和碼頭。
這裡是外灘的十里洋場,自43年開埠後,隨着租界的建立,這裡也越來越繁榮。
整個魔都港有很多的碼頭,從北到南,依次是怡和碼頭,老旗昌碼頭,名利碼頭……
其中,怡和碼頭是大英帝國掌管的,主要經營走私大煙、人口販賣等。
而此刻,怡和碼頭的邊緣地區,一羣衣衫不整,身形單薄,但面容姣好的婦女,被一羣拿着刀槍棍棒的黑衣人,驅趕着走進一艘停泊在碼頭的貨船之中。
貨船上,站着一個黃頭髮的鬼佬,身材矮胖,蒜頭鼻子綠眼睛,長長的濃密的絡腮鬍,他身後站着幾名五大三粗的打手,手裡都拿着槍。
一個婦女上船的時候摔了一跤,撲到了那個矮胖鬼佬的腳邊,被鬼佬一腳踢飛,滿口咳血跌落海面,這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船下驅趕婦女的黑衣人裡,一人咬牙切齒,就要越衆而出,卻被另一人攔住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呂仁一把抓住陸瑾的手,低聲說道:“太遲了,剛纔那鬼佬的一腳又快又重,已經把那女子的內臟都踢碎了,再加上這個高度跌落海面,已經沒救了,別作這種無意義的舉動!”
“我知道了,呂哥,我懂的!”陸瑾目眥欲裂,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心裡暗暗發誓,待會兒要讓那個鬼佬生不如死。
自從得知漕青幫又要把一批婦女拐賣到馬六甲,陸瑾、呂慈、呂仁三人便提前在碼頭進行了踩點。
而後幹掉了幾個漕青幫的人,扒了他們的衣服,喬裝打扮一番,潛伏進了碼頭,準備見機行事。
若是一個請君入甕的騙局,他們就撤退。
若真是拐賣人口,那就等船駛出去後進行劫船,結果沒曾想,見到了這一幕。
因爲出了人命,本來神情麻木,渾渾噩噩的婦女們,突然哭喊了起來。
周圍那些拿着棍棒的打手立即圍攏過來起來,一頓拳打腳踢之後,哭喊聲消失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抽泣聲。
“喂,他媽的,給老子快點走,走穩點,若是出了差錯,那就是下場!”
呂慈手持砍刀,對着那羣被拐賣的女子手舞足蹈的吆喝一陣後,退回來,獰笑道:
“老陸,你彆氣,剛纔踢人的那個鬼佬,雖然練了點拳腳功夫,但並不是異人,我剛用如意勁悄無聲息地刺了一下他的兩個腰子,若無意外,一週內,他的雙腎就會一點點壞掉,最後受盡折磨而死!”
陸瑾一愣,對着呂慈豎起大拇指:“刺蝟,還他娘是你有手段啊,乾的不錯,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就該生不如死!”
“嘿嘿嘿~!”
呂慈笑了笑,正要說話。
就見一個個子不高,身穿黑色黑色長袍,拿着一把摺扇的中年人朝他們走了過來,邊走邊說:
“你們在幹什麼?”
這人是誰啊……呂慈和陸瑾一愣,他們是喬裝假冒過來的,對來人的身份自然不瞭解,爲避免露餡,他們沒有答話。
不過,有時候裝聾作啞並不一定起作用,中年人繼續朝他們走來。
見此情形,呂仁站了出來,他輕咳了一聲,捏着嗓子,裝腔作勢的開口說話,聲線比往常要細很多。
“跌爲度阿顧啊,阿拉跟你講啊,那赤佬哦,就是個綜桑儂曉得吧?一記頭就把人乃伊組特……”
他操着一口上海音去告狀,說那位大哥啊,那個鬼佬一下子就把人打死了。
哥哥的口音讓呂慈有些想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爲他突然感覺一股涼意自小腿一路往上。
這是……
他一低頭,便看見一隻皮膚慘白的嬰兒,抱住自己的小腿,一雙瞪的老大的純黑眼珠外凸着,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小鬼?可惜沒有張師兄說的罈子……這是呂慈腦中一個想法。
但緊接着,他反應過來,自己暴露了,連忙去拉呂仁。
呂仁正在大飆魔都話,猛的被呂慈一拉,下意識道:“哦呦~真的是……”
話音戛然而止。
因爲呂仁也看到了呂慈腿上的那隻小鬼,他收斂表情,冷漠地看向那個中年人。
“四大家族,呂家家主之子,呂大少爺呂仁,呂二少爺呂慈,陸家家主之子,三一門左門長親傳弟子,陸家大少爺陸瑾,我沒說錯吧!”
中年人淡淡說道,隨着他的到來,周圍的打手們,也各自退後數十步,爲他們留足場地。
呂仁瞥了一眼周圍情況,很快平復下來,鎮定自若道:“來者何人?”
“我是漕青幫永鑫公司的,我姓夏,你可以叫我夏師爺!”中年人淡淡說道。
“夏師爺?都說魔都有十三太保,乞丐教頭納三少,車伕師爺小阿俏,瞎子酒鬼黑白無常龍虎豹,你就師爺吧,今天這局,是你設下的?”
呂仁說道,在魔都待了這麼多,一些道上的消息,他還是知道的。
“談不上設局,只是正常交易罷了,我甚至都沒抱多大打算抓住你們,但沒想到你們真的來了,一而再,再而三,你們還真是囂張啊,簡直沒把我漕青幫放在眼裡。”
“按理來說,我得將你們碎屍萬段,但看在你們長輩的份上,你們若是立誓,不再與我漕青幫作對,我可以讓你們離開!”
夏師爺面無表情的看着對面三人,這種名門大家的子弟,處理起來就是麻煩,一個不好,就會打了小的來老的,之前的損失,雖說不小,但和四大家族徹底交惡比起來啊,不值一提。
“讓我們離開?”
呂慈身上如意勁一震,一腳踩死腿邊的小鬼,咧嘴森然一笑:
“瞎比,腦子不好使,現在找麻煩的,是你爺爺!”
“這麼說,你們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夏師爺淡淡說道,心裡盤算着對上這三個人的勝負。
“誰要吃罰酒,那也難說的很吶!”
陸瑾站出來說道,他早就想要動手了。
“師爺,要用穿雲箭叫人來嗎?”
一個身穿黑色打手服的嘍囉說道。
“不必!”夏師爺淡淡一笑:“對付他們,七成左右吧!”
“你覺得你有七成機會能打贏我們?”陸瑾咧嘴笑道。
“不,我是說,打你們,只用七成力就夠了!”師爺說道。
“狂妄!”
呂慈一聲怒吼,猛地一踏地面,一股極強的如意勁貼着地面,掃蕩而出。
霎時間,在場的所有打手,都只覺得一股粘稠的恐怖味道挾裹全場,船上的人都感到了不同時間段的劇烈耳鳴,有些人甚至跪在地上,大口吐起鮮血來。